山里的天黑得比外面早。
李云舟艰难地靠在树干上,他没有手表,只能在心里读数,估摸着每到三分钟,就把腿上扎的布条松开片刻,防止血液不流通。
伤口肿胀得厉害,鼓鼓的,像是一个大馒头。
皮肉撑开,上面被咬的两个小洞更明显了。
李云舟昏头涨脑,他勉强灌了一大口水,拼命保持着清醒,但浑身好像烧起来似的,他渐渐连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眼皮也重得发沉。
“啪!”
他一点头,猛地睁开眼睛,狠狠地在脸上扇了一巴掌!
疼痛令李云舟不再昏昏欲睡,他警觉地看着天色,盘算着顾久甜已经离开多久了。
只是,他很快就自嘲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在幻想着她能回来救自己?
她偷偷溜到山里来,如果被家人知道了,就算再受宠,也肯定要挨骂。
只要顾久甜咬死了不说她来过山里,咬死了不说见过他,谁又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他死在这里,也不过是悄没声息。
运气不好,再被出来找食的畜生吃了,连个全尸都没有。
原来,就算重活一世,他不仅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甚至连上辈子都不如!
李云舟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流出了眼泪。
疯狂躁动的情绪很快就产生了影响,李云舟感觉到眼前一阵阵发黑,滚烫的血液似乎在体内快速奔流,恨不得将毒素完全挥发。
“我不甘心,不甘心。”
李云舟用手遮着眼睛,嘴唇翕动。
他不甘心就这么死,也不甘心死之前都没有把顾久甜的性子给掰正过来。
就算她现在还是一个可爱懵懂的小女孩,再过几年呢?
会不会又像上辈子那样,骄纵、贪婪、薄情寡义又胆大妄为?
李云舟不敢再想。
然而,在他的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不认同地争辩——
现在的她并不让人讨厌!
她很乖巧,也聪明,容易心软,明明还那么小一个,居然就懂得同情照顾别人了。
那张流泪的小脸,还有顾久甜临走之前说的那句话,一遍遍在李云舟的眼前浮现,在李云舟的耳边回响。
云舟哥哥,你等我,我一定会带人回来救你!
她……真的会回来吗?
除了顾学信从小就喜欢泡在后山,顾学仁和顾学礼年轻的时候其实也是喜欢上山的。
所以,兄弟三个人对山里的情形都比较了解。
再加上,顾久甜刚刚独自走了一遍山路,她的记性很好,一行人几乎没有多走冤枉路。
“就是那棵树!爹,快走!”
远远瞧见树杈之间的鸟窝,顾久甜兴奋地大喊起来。
同时,她又后悔极了。
如果不是自己吵着要掏鸟窝,云舟哥哥是不是就不会为了救她,被毒蛇咬了?
走近之后,顾学信等人也看见了地上的死蛇。
顾学仁打量几眼,面色沉重:“烙铁头子蛇,是有毒。”
他们同样看见了倚靠在树下的李云舟。
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顾久甜吓坏了,挣扎着从顾学信的怀里跑出去,她冲到李云舟的身边,一把拉起他的手。
“云舟哥哥,你醒醒,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沙哑,一遍遍地喊着。
昏昏沉沉中,李云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他动了动手指,温暖是从那里传来的。
软软的,热乎乎的。
吃力地睁开眼睛,李云舟对上一张花猫脸儿。
顾久甜现在的样子着实不好看,头上的小辫子早就散开了,半长不短的头发上黏着几片草叶子,小脸上糊着泥巴和干掉的血痂,额头上还肿了一块,那是在摔倒的时候不小心磕到的。
“你……”
李云舟动了动干裂的嘴唇,目光涣散。
但他还是看清楚了。
“你回来了。”
他犹如梦呓一般轻轻开口。
“我说了我去找人救你,我说了我会回来的!”
顾久甜一抹眼睛,洒落一串泪珠儿,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李云舟定定地看着她,笑了。
“云舟小子不错,自己挤了不少毒血出来,还扎了腿,我先把蛇药给他敷上。不过……”
顾学仁和顾学礼二人手脚麻利地给李云舟上了药,但他们并不放心,还是建议上医院。
听说医院里有那个什么血清,被毒蛇咬了的人要打一针那玩意儿才行。
光靠这种土药,万一救不回来,就是一条人命啊!
“那就去县里的医院!”
他们架起李云舟的双臂,准备下山。
“闺女?”
注意力一直放在李云舟身上的顾学信这才发现了顾久甜的异样,只见她脸色通红,眼神也呆呆的,小眉头紧皱。
他伸手一摸,顾久甜的脑门烫得吓人,坏了!
“爹,快下山……”
不知道撑了多久的顾久甜好像终于放下心来,她又叮咛了一句,这才闭上了眼,倒在顾学信的怀里。
“快,一起都送医院去!”
顾学仁大喊。
送李云舟去医院是一码事,送小侄女去医院就又是一码事了!
刚抬起李云舟,他们又发现了一件麻烦事。
两个小人儿的手还紧紧地拉在一起呢!
顾学信试着扯了扯,不料,早已陷入昏迷的李云舟竟然把手握得更紧了。
顾久甜也是,她用食指死死地勾着李云舟的手,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臭小子,我闺女的小香手凭啥叫你拉了,我这个当爹的才能拉,你算老几!”
暗暗地骂了一句,顾学信只好放弃,干脆和哥哥们把两个孩子一起抱下去。
山脚下,顾建国亲自赶着驴车在等他们。
“上县医院!”
一路疾行,他们马不停蹄地去了县里。
庆幸的是,县医院还真的有血清,要是没有这东西,谁都不敢保证李云舟能不能跨过这道鬼门关。
顾久甜的身上基本上都是擦伤,并不严重,涂药就好。
只是她发烧了,烧得很厉害,输液的时候直说胡话。
“我错了,都怪我!”
“云舟哥哥,你别死呀……我不让你死……”
“臭蛇不许咬人!你咬我吧,不要咬别人……”
“奶奶,爹,娘……呜呜……好疼啊!”
她在睡梦中也不踏实,紧握着两个小拳头,时不时地哭喊着。
病房里,李云舟和顾久甜的病床紧挨在一起。
很快,得到消息的顾家人都来了,就连顾学义和白芳芳两口子下了班都没回家,直接跑到县医院。
“两个孩儿吃了大苦了。”
顾老太太坐在床沿上,哽咽着哭了起来。
她一哭,老的小的全吓傻了。
老伴儿/老娘/奶奶啥时候哭过啊,顾老太太向来流血不流泪,怼天怼地怼全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