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人乘兴而来，乘兴而去，来得毫无预兆，走得干净利落。
等到林六妮背着满满的一筐野菜回来，就发现院子里一片狼藉，林七妮像傻了似的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至于林海和冯素娟两个人已经回屋去了，他们要好好寻思寻思林七妮的去处。
没错，经过最近几件事，这两口子已经完全不想再养她了。
“七妮，你这是咋了？快起来，干嘛坐地上？”
六妮放好野菜，跑到林七妮的身边，伸手去拉她。
“六姐。”
林七妮像是终于回神了，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小声喊着。
六妮怔住了，印象中，这还是七妹第一次喊她六姐。
平时，林七妮都是跟着大人一样，喊她六妮。
“哎！”
六妮似乎察觉到林七妮的异样，她赶快应了一声，又急急说道：“今天的野菜可嫩了，我都挑着最嫩的芽儿掐，一会儿我做野菜饽饽给你吃！”
她想拿吃的去哄林七妮。
嗤笑一声，林七妮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六妮。
这是一个傻的，以为有野菜饽饽吃，就是好日子了。
姐妹一场，林七妮也不得不承认六妮很善良。
所以，她还是对六妮说道：“你别傻了，那两个人养着你，只是为了到岁数就把你嫁出去，好换钱给林金贵娶媳妇！”
谁知道，六妮却并没有什么表情。
她虽然没有林七妮那么聪明，但对自己的处境也早早就看清楚了。
“差不多家家户户都这样，养了姑娘就是等着大了去嫁人。”
六妮小声嗫嚅道。
林七妮呵呵冷笑起来：“难道男孩就比女孩尊贵了？林金贵凭什么趴在姐姐们的身上喝血？他娶不上媳妇是他的事，关我屁事？”
她太激动了，牵动了脸上的伤，林七妮强忍着，咽了咽口水。
又看向六妮面无表情的脸，她恨铁不成钢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逆来顺受？你为什么不能像我一起，为自己的命运去斗争？”
六妮又动了动嘴唇，像是不知道说什么。
“你比我大，他们要卖也是先卖你，到时候给你找个眼瞎腿瘸的，或者找个前头死了老婆的，有你哭的！”
林七妮不是吓唬她，毕竟，六妮在书里的下场就是这样。
这一次，六妮终于有了反应。
“那也是我的命，我只能受着。七妮，我没念过书，我长得也没你好看，我……我什么都不懂，我没法像你那样……”
六妮结结巴巴地说着。
其实，她也知道父母最喜欢的是弟弟。
但是别人家里也是如此，男孩总是比女孩更受宠的，虽然六妮羡慕林金贵能吃好的，穿好的，可是让她像林七妮那样，她做不到。
她更不知道为什么林七妮的脑子里会有那么多想法，这些想法，是自己永远都想不到的。
“我也知道你说得对，你识字，你懂很多道理。”
担心林七妮不高兴，六妮赶紧又说了一句，想要安抚她。
“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林七妮摆摆手，她已经懒得和六妮再说下去了。
反正她们原本也不亲厚，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反倒是六妮这种人，活该被吃得连渣儿都不剩。
然而，林七妮却不知道，林海两口子准备将她这个烫手山芋给丢出去了。
眼看着顾老太太又带人往自己家走，耗子婶这才真的慌了。
砸林海的家，她是没面子，但左右是分出去的儿子，再心疼也有限。
轮到她自己的家，耗子婶能不疯魔嘛！
那是她和老头子攒了一辈子的家当，等他们将来蹬了腿，全都要留给大儿子的！
想到这里，耗子婶不管不顾地哭求了起来。
哪怕她心里再恨顾老太太，这会儿也必须服软了。
晚了！
一声令下，顾学信已经带头冲进了林家。
躲在屋里的朱翠红吓得尖叫：“啊！救命啊！杀人了！”
顾家人懒得多看她一眼，掀鸡窝的掀鸡窝，砸水缸的砸水缸。
顾老太太更是一路长驱入直，顺顺利利地进了林家堂屋。
听见动静，猫在里屋的林老头好悬没被一口烟给呛死。
“咳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下想继续装死也是不可能的了。
等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林老头只好臊眉耷眼地往堂屋走。
他不敢拦人，要知道顾家从上往下都是种田好手，个个有一膀子力气。
林老头除非想不开，才会主动讨打。
在这一点上，他和他的老伴儿绝对不同！
“弟妹，那啥，如今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咱们就到此为止吧！”
林老头期期艾艾地对顾老太太说道。
抬头看了他一眼，顾老太太真的是打心眼儿里起了腻歪。
她瞧不起林老头！
甭管耗子婶咋样，好歹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为他生孩子，为他操持这个家。
林老头连句话都不替耗子婶说，看她挨打也当没看见，任谁都会心寒！
果然，坐在地上的耗子婶哆嗦起来，脸色惨白。
她原本还指望老头子给自己做主呐！
还有林山，林山咋也不在家？
他最近成天不着家，到底是干啥去了？
耗子婶捂着心口，抽抽巴巴地哭了起来。
倒是没有像以前那样哭天抢地的，可见是真的伤心，不是装的。
林老头这副做派，顾老太太顿觉没意思。
都说耗子婶当年嫁进林家是高嫁，谁又能想到其实她过的是这种日子呢？
顾老太太起身，连一个字都没说，叫人一起回家。
回到家中，大人们很有默契，嘴很严，没有把刚才的事情告诉给孩子们。
到底不是啥光彩的事情，大人豁出去干一场也就算了，没得叫小的掺和进去。
出了大力气，顾老太太亲自发话，叫苗兰花多放点油，又允许她切了一条腊肉，做了肉片炒面。
平时谁家敢这么吃面条啊？还拿油拿肉炒面，煮个面都高兴死了！
人人吃得满嘴是油，对苗兰花的厨艺赞不绝口。
“啥厨艺好？舍得放油放肉，三岁孩子也能做饭好吃！赶紧吃，不够锅里还有。”
顾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心疼。
她的油，她的肉啊！
扭头一看坐在小板凳上，乖乖吃着炒面的顾久甜，顾老太太总算没那么难受了。
孙女受委屈喽，不得吃点好的补补？
万一孩子被吓到了，傻了，或者长不高咋办？
吃，今天吃一顿，明天再吃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