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顾学信没少往公社这边跑，虽然他总是拿自己在家待不住作为借口，但事实上，他也认识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
李云舟同样来过几次镇上，他必须把一部分野物拿来换粮食，才能勉强度过寒冬。
所以，到了镇上之后，他们两个人并不觉得新鲜。
但顾老太太和顾久甜这对祖孙却感到两只眼睛都不够看了——
一个是很少出门，另一个则是压根想不到六十年代的镇上到底是啥样。
“啧啧，怪不得都想往镇上跑，就连这地上都比乡下干净。”
顾老太太眯了眯眼睛，半天都没瞧见一坨鸡屎，着实整洁咧。
顾学信回头笑道：“娘，这才是镇上，那要是县里，要是省城，还不知道是啥样呢！以后我带您去见识见识，咱也买套城里人住的房子！”
“老娘看你是半夜想屁吃！还县里，还省城，还买房子，把你美的！”
顾老太太翻翻白眼，啐了一口。
“奶，我长大了肯定孝顺你，我带你去首都京市，爬长城，看故宫！”
顾久甜紧紧地拉着顾老太太的手，声音又脆又甜。
“哎！奶就等着我宝贝大孙女带我享福咯！我大孙女一看就是有本事的，以后一定能去大城市见世面！”
顾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末了，她还掏出手绢，揩了揩眼角，显然是激动坏了。
顾学信觉得他应该在驴车底，不应该在驴车里！
颁奖地点就在公社里，礼堂是用一个会议室改造的，虽然不太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台上已经布置一新，下面也整整齐齐地摆着二十多排椅子。
他们到的时间还早，除了工作人员之外，礼堂里没什么人。
顾学信赶着驴车，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停好，抓了几把草喂驴，顺势和守门大爷闲聊几句，打听情况。
“来领奖的？呦，那恭喜了。小伙子，这是我们新来的郑记书特地开了好几次会才定下来的，一共就十个名额，你们家真是不错！”
等顾学信说明来意，大爷显然高看了他一眼，也愿意和他多说几句。
“甜甜，你渴不渴？奶给你买汽水喝？”
顾老太太给顾久甜擦擦汗，四下张望着，她老惦记着孙女长这么大都没喝过那个啥橘子汽水，一直耿耿于怀，说啥都想去买。
“奶，我不渴，我也不想喝汽水。我娘带了水呢，都在云舟哥哥那里。”
顾久甜急忙一把拉住顾老太太。
说实话，这个时候的汽水雪糕啥的，她还真不抱什么希望。
倒是她娘早早起床，灌了一罐头瓶子的凉白开，喝着才解渴呢，咂咂嘴，还自带一股淡淡的甜味，那才叫纯天然，无污染！
李云舟点点头，拍了拍身上背着的布袋包。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陆续有人过来，顾久甜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郑记书。
“郑叔叔！”
她也不认生，一边大声喊着，一边跑到郑记书的身边，还用小手抱住了他的腿，开心地仰起了头。
反正自己现在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团子，明目张胆抱大腿这种事情，顾久甜做起来那叫一个毫无心理负担。
她算是看透了，爹爹有野心，也有本事，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契机。
郑记书明显是一个好干部，而且，顾久甜有预感，像这种真心实意为人民服务的基层领导，一定不会只待在一个小地方，他肯定还能去更广阔的地方发挥光和热！
“哎呦，这不是顾家的小孙女，叫……甜甜是吧？”
郑记书一愣，很快就想起来了，还顺势一弯腰，把顾久甜给抱了起来。
别说，他把整个公社大大小小的地方走了个遍，愣是没见过第二个像她这么可人疼的小娃娃！
长得粉雕玉琢不说，还乖巧懂事，郑记书哪能不印象深刻？
他不光印象深刻，回家之后还跟妻子念叨了两句。
结果，一不小心害得妻子当晚又失眠，在被窝里默默流泪，显然是想起了当年那个没缘分的孩子。
要是他们的孩子活下来，肯定像顾家的小孙女一样可爱。
郑记书抱着顾久甜，高兴地和她说话，只是笑容深处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悲伤。
“我奶和我哥带我来的，郑叔叔，你想不想我呀？”
顾久甜厚着脸皮，拼命在郑记书的面前刷好感度，一点儿都没在害羞的。
“哈哈，那郑叔叔要是想你了，就接你过来玩，你愿不愿意啊？”
郑记书抱着顾久甜，一边往礼堂走，一边对跟在身边的小刘轻声交代着接下来的一些具体事项。
“好啊！对了，郑叔叔，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呢，小刘叔叔也有！”
顾久甜挣扎着下地，李云舟立即把两个油纸包递给她。
一听说礼物，郑记书的脸色一滞。
难道，他看走了眼，这个顾家也是……
还想借孩子的手，在他这里打通关系不成？
“看，这是山药枣泥糕，山药是我和哥哥一起挖的，糕是我三伯娘和我娘一起做的，我觉得可好吃了！”
顾久甜把油纸包分别塞到郑记书和小刘的手里。
小刘又惊又喜，乐了：“呀，还有我的呐？”
“有啊，小刘叔叔把我拍得很好看，我看到报纸了！”
自吹自擂到这种地步，顾久甜难免也有一点忸怩，哎，谦虚是美德，但该夸也得夸！
“哈哈，那小刘叔叔今天再给你拍一张！”
小刘也不含糊，打开油纸包，往嘴里丢了一块糕点，难为他从一大早上忙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
“哇，太好吃了！”
他是家里的独生子，又在公社上班，国营商店里的糖块点心早就吃了个遍，都吃腻了。
但是这山药枣泥糕不会甜得齁人，还自带一股枣香，而且馅料磨得细细的糯糯的，吃起来不牙碜，回味甘美！
此刻，郑记书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十分羞愧。
人家孩子难得有点小吃食，还惦记着自己，而他却误以为顾家想要对他搞腐化那一套，真是可笑！
正想着，顾老太太和顾学信也过来了。
“郑记书，感谢你和公社，我老婆子活了一把年纪，居然还能来领奖，真是赶上好日子了！有这样的好日子，我可得好好活着，带着一大家子鼓足干劲，努力种地！”
一席话说下来，顾老太太连个磕巴都不打，只见她笑容满面，眉目之间全是自豪之色。
这下子，郑记书更吃惊了。
别看一直生活在乡村，但凭着这种思想觉悟，怪不得顾家的老太太口碑过人，而且把一堆儿子孙子都教养得不错。
他们公社就是要树立起这样的典型啊！
这就是人民群众中的实实在在的普通人，但也是值得人民群众学习的好榜样！
功成身退的顾久甜站在李云舟的身边，笑弯了眼睛。
也不知道她奶有没有腿肚子转筋？
“好，好，婶子说得好！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这份荣誉是你们应得的。”
郑记书看了一眼手上的油纸包，又冲顾久甜伸出手。
“甜甜，时间差不多，郑叔叔带你去礼堂里坐，好不好？”
顾久甜赶紧握住他的大手。
那当然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