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跑腿儿的是一个小男孩，他也不管林七妮有没有听清楚，说完就跑了。
“哼，熊孩子，蠢兮兮的。”
林七妮轻哼一声，眼角瞥着其他人。
快放学了，班长正在带着全班同学做大扫除，扫地的扫地，擦黑板的擦黑板，只有她，身子像是黏在凳子上一样，就端着俩手，啥也不干。
林七妮才懒得动。
除了步行往返于家和学校，她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干活，劈柴担水做早饭。
晚上回去也是一样忙得脚不沾地，其实这些原本是六妮的活。
但冯素娟说了，既然林七妮要读书，家里给她多花了钱，她就得多干活才行。
至于六妮，她也不能闲着，每天要学着怎么裁剪衣服，等她学会了，以后给林金贵做新衣裳这活儿就归她了，要是手艺好，还可以给别人做，给家里多个进项。
能忍着不在课堂上睡觉，林七妮已经很辛苦了。
她又休息了几分钟，这才往办公室走。
走到办公室门口，林七妮忍不住腹诽几句：就这还公社小学呢？啥破环境啊，比她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贫困山区希望小学还差得多！
一二年级的老师都在一间办公室里备课，每人一张半旧的桌子，小陈老师因为年轻，又是城里来的知青，大家都很照顾她，把最好的靠窗的位置让给她。
“陈老师好。”
林七妮走过去，很有礼貌地开口。
小陈老师正在批作业，她抬头，冲着林七妮笑了笑：“林七妮同学，你来咱班上也有一段时间了，觉得咋样？”
说实话，林七妮真想说不咋样。
就算是对她不错的小陈老师，她也挺看不上的，觉得对方实在没啥教学水平。
想也知道了，小陈老师自己还没读完高中呢，她懂啥啊！
更别说那些拖着大鼻涕的小讨债鬼们了！
傻乎乎的，一个个都七八岁了，写几个简单汉字还七扭八歪的，一张嘴说话土了吧唧的，带着浓浓的乡音，算个十以内加减法还得在那里掰手指头！
林七妮一肚子怨气。
不过，她觉得小陈老师不会无缘无故来找自己，说不定就是看出她的与众不同，特地来和她商量跳级的事情呢！
这么一想，林七妮又高兴起来。
“我很喜欢读书，陈老师，我要努力学习，走出家乡，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林七妮挺了挺小胸脯，大声回答道。
她觉得这个时代的人都很单纯，喜欢喊一些在她看来十分假大空的口号。
于是，林七妮也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希望。
几个正在专心备课的老师都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纷纷看过来。
小陈老师很不好意思地和同事们道歉。
“七妮，你的理想很好，只是……”
她翻开手边的一个本子，正是林七妮交上来的语文作业。
“你们现在刚开始学写字，一定要做到横平竖直，字迹工整。七妮，你的作业完成得并不用心。”
小陈老师语气凝重地说道。
顺着她的视线，林七妮看了一眼自己的本子。
她很想翻个白眼。
什么“人、口、手、足”之类的汉字，还用得着一遍遍写吗？
再说了，她晚上有一堆活要做，根本没时间一个字一个字去写。
但林七妮又不敢不交作业，最后，她只好草草地写了几页了事。
这字迹当然就不可能工整啦，都是她成年之后习惯写的连笔字，要多省事就多省事。
林七妮拼命解释道：“这些字我都认识，也都会写了，陈老师，我已经会写很多字了，我不想再写这些简单的字了。”
她还想说，我正准备好好研究一下这个时代的主旋律思想，写几篇文章，拿到报社去投稿。
谁知道，小陈老师却板起脸，表情严肃：“林七妮同学，学习必须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才行，不可以耍小聪明，更不能刚学会走就想跑。”
说完，她又找到几个本子，一一翻开。
“你瞧瞧，这是顾修竹同学和顾久甜同学的作业，他们一看就很用心。”
小陈老师没有说错，他们写出来的字都非常工整，也很少有擦掉重写的痕迹，连本子也压得平平的，没卷边儿。
相比之下，林七妮用草纸装订的本子确实惨不忍睹，上面还有菜汤子和鸡粪……
都是林金贵故意弄上去的。
谁让林七妮宁可写作业也不陪他玩！
他现在是所有孩子眼中的臭狗屎，没人乐意跟他玩，林金贵只能欺负两个姐姐。
偏偏六妮性子软和，林金贵欺负她几次就觉得没意思了，他还是盯着林七妮一个人下手。
不是弄坏她的笔，就是搞脏她的书本。
盯着那两个干干净净的本子，林七妮涨红了脸色，又羞又怒。
她没想到，自己是被叫过来挨批的！
还做了顾久甜的参照组！
就这还没完。
小陈老师收起作业本，继续说道：“还有，学习固然重要，但我们在一个集体中，也要注意团结友爱同学。我注意到，你平时好像都不跟同学说话是吗？这样可不行啊！”
林七妮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和他们有啥好说的？
“另外，你的小组长跟我说，你最近两次卫生值日都缺席了，要记住，每个同学都需要维护集体的荣誉。林七妮啊，不热爱劳动不是好孩子！”
小陈老师苦口婆心地教育着林七妮。
被扣上“不热爱劳动”大帽子的林七妮想骂人。
她还不热爱劳动？
她都快过劳死了！
妈了个巴子的！
出于愤怒，林七妮大哭起来。
小陈老师一脸愕然。
其他几个老师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这孩子太不禁说了。”
“就是啊，老师也是为她好，专门单独把她叫来谈话，又不是当着全班的面，不知道感激，怎么还哭上了？”
“幸好不是我们班上的，我可不会教这种学生，一身的小资情调，啧啧，小布尔乔亚！又娇气又骄气的，压根不像我们农民子弟！小陈老师，你务必要警惕起来，不能纵容这种不良风气在我们学校里蔓延开来！等周一例会，我一定要好好向领导反映这个现象！”
戴眼镜的中年女老师不屑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继续低头备课了。
可恶的黑山老妖，灭绝师太，你才是多管闲事！
林七妮一边抽噎着，一边在心中暗暗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