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太太人老成精，又哪里不知道亲儿子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不过，活人哪能让尿憋死，她的宝贝孙女才不会挨饿！
不仅不会饿死，还会吃得好，穿得暖！
顾老太太刚要开口，眼角忽然瞥见门口篱笆那里像是站着个人。
小小的，看不大真切。
她再一细看，心里连连叹气，真是造孽哦。
躲在篱笆丛里的是一个小男孩，看上去只有四五岁大小，又瘦又小。
然而，他的身后却背着一个比他个头还要高的大篓子，里面放着满满当当的干柴。
很显然，这孩子刚刚从后山下来。
虽然乡下孩子从小就干活，但像李家这样舍了命地折腾孩子的，放眼十里八乡的，恐怕也就只有林家能与其媲美。
俗话说得好，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李家的李狗儿可不就在后爹和后娘的手里讨生活？
顾老太太腾出一只手，朝李狗儿招了招：“狗儿，快过来瞧瞧，你五叔有闺女了呢！”
说罢，她还稍微把怀中的襁褓向上托了托。
迷迷糊糊的顾久甜睁开眼睛，也跟着朝那边看了看。
可惜她看不清楚，就看见一个黑乎乎瘦巴巴的小男孩正在直勾勾地望着这里，有点吓人。
他身上的衣服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补丁太多，而且连补丁都破了，这里一个洞，那里一个眼。
顾家也穷，此时的华夏国没有几户乡下人家是不穷的。
但穷成这个样子，倒是罕见。
起码顾久甜看到的顾家，不是这个样子。
“狗儿，咋不进来瞧瞧小妹妹？”
顾老太太的语气更柔和了，分明就是在哄孩子。
能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实意地怜悯这个李家小子。
“叫你五叔给你冲甜水喝，来呀！”
奶粉那东西太精贵，顾老太太可舍不得，但捻一点白糖，冲杯甜水，她还是舍得的。
为啥？
李狗儿过得实在太惨了。
他娘生他的时候难产，虽然镇医院里的医生把她救回来了，但人已经不行了，拖拖拉拉三年多，还是没了。
李狗儿他爹李栓柱原本是个不学无术的，十年前他独自一人去外地投奔远房堂叔，音讯全无。
结果，等李栓柱回来的时候，从头到脚倒是光鲜得很。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领回来了一个大着肚子的城里婆娘。
乡亲们都说，李栓柱这是在外头发财了哇！
那城里婆娘也跟乡下婆娘不一样，长得那叫一个俏，就像天上的仙女儿，她偶尔出来转转，能把一众汉子们的眼睛给瞅直喽！
谁也没想到，这个娇滴滴的女人抛下男人和儿子，这么年轻就没了。
媳妇没了，李栓柱一个大老爷们带着孩子，就算手头比其他人家宽裕，但日子过得着实不怎么样。
等狗儿他娘过了百天，就有媒婆上门，给李栓柱介绍了隔壁生产大队的赵阿凤。
赵家知道李家有几个钱，于是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是三百块彩礼。
见了赵阿凤一面的李栓柱对她很是满意，他私下里是偏爱这种胸大腚宽的女人的，赵阿凤身材丰腴，人又年轻，一下子就勾走了李栓柱的魂。
他咬咬牙，痛快给了彩礼，还置办了相当豪气的酒席，风风光光地把赵阿凤给娶进了门，又当了一次新郎官。
老天爷，那可是整整三百块呀，等消息传出来，大家都懵了。
庄稼人从年头忙到年尾，也未必能攒下十来块钱，绝大多数家里哪怕想买点针头线脑，都得靠着“鸡屁股银行”这个唯一的进项！
早知道李栓柱那死了的婆娘是城里人，但谁也不知道她竟然给李栓柱留下这么多钱！
也有人不落忍，摇头说李栓柱是被猪油蒙了心，钱都被他拿去娶老婆，狗儿咋办？
果然，从赵阿凤进门，李狗儿就开始过上苦日子。
赵阿凤面甜心苦，但凡当着李栓柱的面，她对李狗儿那是一个不打不骂，背地里却有的是办法磋磨一个才四岁的孩子。
等她生下了李天宝之后，李狗儿就更惨了。
有爹，跟没爹一样。
有家，跟没家一样。
要不是他人机灵，加上后山的物产丰富，总能寻到野果子野菜，偶尔再有乡亲偷偷接济几口吃的，李狗儿恐怕早就饿死了！
顾老太太上了年纪，人老了，就爱回忆过去的事情。
她一眨眼，脑子里飞快地把李家这七八年中拉拉杂杂的一堆破事儿给过了一遍。
之后就愈发可怜起李狗儿。
哪知道，李狗儿却站着没动。
“云舟来了啊？”
早在顾老太太开口的时候，顾学信就去厨房倒了一碗水，还加了一勺白糖。
他端着碗，招呼李狗儿过来喝水。
李狗儿是小名，据说李栓柱那城里婆娘给孩子取了个大名，叫李云舟。
只是大家叫小名叫惯了，全都“狗儿”“狗儿”地叫。
除了顾学信，好像压根没人记得这孩子其实也是有正经名字的。
六岁的李云舟喘息着，不顾额头上的伤口，只是死死地握着小拳头。
昨天他就听说顾家生了一个女娃，把顾家老太太给高兴得够呛！只是被赵阿凤使唤得团团转，他根本腾不出空来核实，只能趁这会儿刚从后山上拾柴回来顺便过来瞧一瞧。
闭了闭眼睛，李云舟咽下一口带有浓浓血腥味的唾沫。
果然啊，哪怕重来一次，好多事情还是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他呢，是不是仍要入赘到顾家，做那个永远抬不起头来，被人耻笑的上门女婿？
顾学信的喊声把他唤回现实。
一看见顾学信，李云舟的眼睛猛地一亮。
说起来，顾家五叔算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对他好的人之一了。
时移世易，重生回六岁的李云舟乍一遇到还如此年轻的顾学信，心头免不了一阵激动。
只是他面上却没露出太明显的表情。
“你不渴啊？这水不凉不热，现在喝着正好。”
顾学信在和李云舟说话的时候，既没有表现得特别同情他，也没有大人对小孩的那种糊弄，反而像是跟平辈人聊天，自然中带着一丝亲切。
刹那间，犹如一股微风徐徐吹来，一缕春雨滴滴落下，让李云舟早已变得冷硬的心脏，彷佛也跟着裂开了一道罅隙。
“谢谢顾五叔。”
稍微迟疑了一下，李云舟还是走了过去，伸手接过那只碗。
他没急着去喝，却稳稳地端着碗，扭头看向被顾老太太抱在怀里的小小女婴。
这就是顾久甜啊，李云舟有些出神。
上辈子的时候，他当然也见过小时候的顾久甜。
顾家把唯一的小孙女养得又白又胖，和其他人面黄肌瘦的样子一比，顾久甜在缺吃少喝的年代里成为独特的风景。
不过，李云舟却是第一次见到刚刚出生的顾久甜。
与此同时，顾久甜也努力睁大一双漆黑如墨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面前的小男孩。
他长得真好，但是……
嗯，浑身也真脏。
而且，他的额头上还有老大一块血痂，周围一圈也是青里带紫，看上去十分骇人。
被新生儿干净澄澈的眼睛注视着，李云舟蓦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了一下脑门。
不知道为什么，李云舟就是不想让她看到他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