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又围坐在桌边假设了些可能。
可终究没抓到活口，派去京都打探消息的人也迟迟未归，再多猜测都落不到实处，只化作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今日先歇下吧，”郑清和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胳膊，声音带着些疲惫，“等明日我回县衙调集人手，再细细查访。”
眼下也确实没别的法子。
几人散了，顾嘉月先扶着郑清和往客房去。
这间房本就是早为他备好的。
还好他来时带了个马夫，那汉子看着老实本分，此刻正候在门口，见他们过来，连忙上前接替顾嘉月扶着郑清和。
顾嘉月松了口气，若是没这马夫照管，今夜还真难安顿。
回身时见江陆离还站在院里。
月光洒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他肩头的布料还沾着些打斗时蹭到的尘土，却依旧站得笔直，像株扎在院里的老松。
“江山长，”顾嘉月走过去，声音放轻了些。“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这里有虎子和夜刃守着，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江陆离看她，眼底映着月色。“我怕那些黑衣人去而复返，虎子和夜刃两人未必拦得住。我在院里将就一晚就好，不用特意安排。”说着还以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郑清和入住的屋子。
他就往院角的石凳上坐，背脊挺得笔直，那架势分明是今夜绝不走了。
顾嘉月哪能让他真在院里坐一夜。“那要不你去宇河的房间歇一晚？我让宇河去跟我二哥挤挤。”
江陆离看了眼她蹙着的眉，知道她是真心为难，便点了头。“那就麻烦了。”
“该说谢的是我才对，”顾嘉月忙道：“多谢你愿意留下。”说着便转身去敲顾宇河的房门。
屋里顾宇河还没睡着。
方才黑衣人挥刀的样子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所以他眼皮子跳得厉害，手心全是汗，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咕噜噜的转着，好像在侦查周围的情况一样。
听见敲门声，他猛地一哆嗦，攥着被角的手紧了紧。
该不会是那些人又回来了吧？
“宇河，睡了没？”是二姐的声音。
顾宇河这才松了口气，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头发睡得有些乱，脸上还带着点惊魂未定的红。“二姐，没睡呢！啥事啊？是不是怕黑想让我陪你？”
他将门推开一个小小的缝隙，故意挺了挺小胸脯，摆出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早没了刚才缩在被子里的怂态。
“不是。”顾嘉月推开门，往院里指了指。“江山长今晚住你房间，你去二哥那挤一晚。”
顾宇河顺着她的手势看向院中的江陆离，连忙点头：“好！没问题！”
他手脚麻利地的将自己的被子收拾好，还贴心的从柜子中拿出洗过的床单和被子重新放到床上才站到门口，对着江陆离拱手：“夫子，您请，您请！”
说完拔腿就跑。
学生怕夫子，这好像是已经刻入基因里的东西，无法改变。
“江山长，天色不早了，先歇息吧。”顾嘉月说着就要退出去。
手腕却被拉住了。
江陆离的指尖有些凉，带着点薄茧。
这个动作有些僭越，可如今他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顾……”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语气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涩。“之前怀疑你的事，对不起。”
他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打开里面是支做工精巧的簪子。“我原以为你是旁人伪装的，想对嘉月和桃花村不利才会多方试探。没想到……竟因为我的试探，让你从山上摔下去。”
顾嘉月愣了愣，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这事。
其实认真说起来，他也不算错。
自己性情大变，连口味都换了，识得她的人多少都会起疑。何况江陆离本就心思缜密，多想些也正常。
“没关系，”她摇了摇头，语气很平和。“我不怪你。”
江陆离明显松了口气，眼底的愧疚淡了些。
眼看顾嘉月要走，他又快走两步，拦在了她面前。
“江山长还有事？”顾嘉月抬眸看他，心里隐隐有了点预感，又怕想错了。
江陆离把那支簪子递过来。
簪子上刻着株兰花，花瓣的纹路清晰可见，花下还缀着只小蝴蝶，翅膀的弧度恰到好处，一看就费了不少心思。“那……你收下这个赔礼吧。”
顾嘉月一眼就喜欢上了这簪子，可还是摇了头。“不必如此。我从没怪过你，谈不上赔礼。”
见她态度坚决，江陆离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第一次露出些手足无措的样子。指尖微微发颤，像是慌了神。“顾姑娘，我……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江山长但说无妨。”
“顾姑娘，我心悦你已久，不知你对我可也有心思？”江陆离的声音有些发紧，额角甚至渗出点细汗。
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此刻却全堵在喉咙里，费了好大劲才挤出一句，“或者姑娘可否给个机会？”
顾嘉月心里那点预感落了地。
其实他的心思从来没藏住过。那份喜欢太直白，像院里的月光，亮得谁都看得见。
只是他之前没说，她一个姑娘家总不能主动去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万一会错了意，那才叫尴尬。
如今他问出来，顾嘉月反倒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松得有些沉。
“江山长，”她抬眸看着他，眼神很认真，“首先，谢谢你能喜欢我。像你这样好的人喜欢我是我的荣幸。但抱歉，我这辈子没成婚的打算。”
“为什么？”江陆离急了，往前凑了半步。“是担忧我的家世？你放心，我父母都开明得很，来之前我跟他们已经说过我想要娶你为妻的事，他们不但没拦着，还支持我。”他语速快了些，像是怕她不信，“你若不喜欢京都，不喜欢朝堂，我便陪你在桃花村待着，教一辈子书也行。”
他努力想把自己的好都摆出来，可说着说着又觉得这些在顾嘉月面前，好像都不值一提。
他最拿得出手的家世她不在乎；他的权势她避之不及，他所拥有的钱财确实十分庞大，但是顾嘉月自己的那几个铺子的盈利也十分的可观。
她好像没有什么野心，只想安安稳稳教书，让孩子有书读。
“江山长，不是因为这些。”顾嘉月打断他，语气很坚定。“成婚会绊住我实现理想和抱负的脚步。”
“你的理想是什么？我陪你一起！”江陆离的声音里带着点急切。
“这条路很难走，”她轻轻摇头，“我一个人走就够了。”
“你就这么信不过我？”江陆离的眉头拧了起来，语气里带了点不服气，“这世上，还没什么是我江陆离做不到的！”
“顾嘉月，”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灼灼，“给我一个陪你的机会，好吗？”
面对这样直白又热烈的话，顾嘉月沉默了片刻。
她知道该怎么说，却又觉得每一个字都重得很让她无法说出口。
“江山长，”她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这辈子，我需要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却唯独不需要伴侣。不管是温柔的、善良的、有钱的，什么样的都不需要。”
“我的理想，是让大乾所有的孩子都有书读；我的抱负，是让这世间男女能平等。这些事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或许要耗上一辈子。没有哪个男人能永远毫无保留地支持我。何况我也没时间去谈情说爱，去维系一段感情，去照顾一个家。”
“就算我的伴侣支持我，孩子理解我，家人原谅我，我能分给他们的时间也少得可怜。这对他们不公平。”
“所以……谢谢你的喜欢，但我不愿意。”
说完，她抽回手，转身就往外走，没再回头。
“顾嘉月！”江陆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哑。
顾嘉月停下了脚步，却没回头。
“我尊重你的理想和抱负。”他的声音沉了些，却依旧带着股执拗。“但你怎么能确定，我的理想和抱负与你不一样呢？不管是朋友还是伴侣，都是陪着你行走未来之路的同行者，那么，我们何必去计较同行者是什么身份呢？”
“你说的对，这条路太漫长，所以你更加需要一个能陪在你身边的人。不要推开我，至少不要否定我，给我个机会，我愿意站在你的身边，与你风雨同行！”
“不必。”顾嘉月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决绝。
江陆离站在原地，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涩。
其实说这些之前，他已经料到了结局，可真听到这两个字，还是觉得不甘心。
他追了上去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我最后问一个问题……你对我是否也有过一点点不一样的心思？”
院里的风停了，虫鸣也歇了，只剩下月光静静落在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