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还在督队进攻的姜才,从望远镜里看到,原先守在木柵墙后面的弓箭手,在回回炮被击毁的时刻,已经吓得惊慌失措,扭头就跑开了,逃向了后营。胸墙防线上剩下的只是几面插在地上没被拔走的战旗,无力垂着,再不是抵挡宋军攻击的阻碍了。
姜才连忙传令给前队,让他们跑着去攻击栅门,什么也别管,突进去只管往各处攻打。
正面元军的望楼塌了。回回炮也塌了,还烧了起来,排队攻击的宋军士卒谁都看到了。听到将令,齐声呐喊,冲过陆桥,挥舞着各种武器,一瞬间就攻到栅门前。
此时栅门已经被罗承鹰两人在半分钟前给射了几颗榴弹,被炸的七零八落了。宋军到了,又是几下刀劈斧砍,一会就把寨门前清理出来,打通了攻击的道路。众军士又抱着木板,跑到壕沟前安放好,便成了方便大队人马通过的跳板。
宋军一攻入大寨,就如水银泻地一般,向元营各处发动攻击,挡在他们前面的,只剩下帐篷和大车,以及在营里乱窜的元军溃兵。有序对无序,有组织对无组织,接下来的战斗就成了单方面的屠杀。远的用箭射,近的用刀枪,元军无一不是挡者披靡死伤一地。
跟在后面的各军统制们,没想到这回这仗打的如此容易,满地的尸体还有堆积如山的军资粮秣,让他们心怀大慰。战果如此之大,缴获就在眼前,他们想的就是赶快把营垒占下来,保住这些战利品。
“传令各部、队,先不要去帐篷内翻找财物,都统制说了,缴获的钱财一半归大家,还有粮食医药最重要,能活扬州全城人的性命。把元军打出营,占住寨墙,防备鞑子骑兵反攻!
杀一个真鞑子赏钱十贯,假鞑子五贯,不要首级只要双耳啊!”
各级军官给部队宣布行动命令,同时颁布了战时缴获分配的方案,还有报功的赏格。这下宋军更是振奋了,缴获有份,杀敌有赏,谁还能不玩命呢!因此,他们呐喊着,向前卖力地攻击,真个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很快便一路冲到了元营的南寨墙。
元营的南寨墙已经被夺路而逃的元兵推到了几处,形成了几处缺口,乱兵们哭天喊地冲出营寨,再从防护的壕沟里爬上来,逃向自己骑兵大队的面前,希图从他们那里得到保护。
现在,拦在宋军和小皇帝龙舟中间的,只剩下这支由史弼率领的三千汉军骑兵了。本来,他们的计划是,当扬子桥元营中间生起三道黄色烟柱烽火时候,就和分别在东北、西北方向上的其他两支元军骑兵一起,迂回攻击扬子桥的宋军大队。
按照阿术战前的分析,他将用扬子桥营垒,把宋军牢牢粘在营寨前,一俟宋军累次攻击无果,有生力量被消耗的差不多时,几路骑兵就发动攻击,从侧后打击宋军大阵。到那时,宋军出城来攻的部队,一个也别想逃回扬州去。
只是剧本没有朝阿术设计的方向发展,刚才,史弼他们看到那架飞物在营寨上空盘旋,接着营中便燃起了一道黑烟,出现了隐隐约约的喧闹声。史弼不知何意,烽火烟柱只有一道,而且还不是约好的黄色,到底是出击还是待命,史弼一下没了主意。
他咬着嘴唇,心思烦乱地把自己的胡须薅掉了好几根,直到营寨中的喧闹声更大,他才收回思绪,定眼往那边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只见营中烟尘大起,几千上万的溃兵,奔向寨墙,不顾一切地推到木柵,跑出寨来。后面是一股股冲天的喊杀声,却是宋人的口音,显然,宋军攻入营寨了!
怎么会这样?史弼和康召贵连忙凑近,商议一下下一步的行止。康召贵是刘家军的马军千户,并不是他的部下,现在这三千骑兵,也是由史弼部和刘垣部的骑兵混编而成的,所以两人需要商议一下,才能统一行动。
“万户,这如何是好,像是宋军攻破了北寨墙,进了大营,我们攻不攻?”
面对康召贵的询问,史弼也拿不出什么办法,他也得等阿术的命令才能行动。正在这时,营里的溃兵跑到了寨墙木柵边,只一会就推倒了几处木柵,一窝蜂地跑了出来。
很快,这些溃兵就像卷过原野的洪水,一步步向骑军所在的地方跑来,嘴里还惊呼这什么。上千人的乱喊,根本就听不清在喊什么,骑兵们都紧张地看着自己的主将,因为他们从跑近了的元军脸上,看到了一种见了鬼的惊恐模样。
见此,史弼不能再犹豫了,这伙溃兵的到来,预示着大寨已被攻破,他要做的就是在此处挡住即将攻来的宋军,因为,在他的身后,就是拘押着南宋小皇帝的船队。宋军攻到此处,无外乎就是要抢夺小皇帝,他是不能让他们如愿的。
同时,他还要接应阿术出寨,这位可是蒙古人大大将,统领攻打淮东元军的统帅,如果出了差池,他这个汉人的小命是不够给蒙古人抵命的。
他迅速下令,让骑队列成却月阵,沿着寨墙的方向排开,向寨门和缺口的方向留出一个阵型上的凹陷,形成对宋军冲击部队的三面攻击部署。
这招不可谓不老辣,败军之中能做如此措置,也显示了史弼的名将风采。但听了命令的骑兵们,从大道上下得田来,就顿觉不妙,纷纷叫起苦来。
原来,春季的南方,田亩中受了春雨的浸泡,已经松软。本已是栽种秧苗的季节,土地虽然没有人播种,但地下水位受降雨影响上升了一些,便让田里翻浆,几百公斤重的马匹还驮着骑兵,四只蹄子一下就把地面踩成了泥沼滩涂,连马匹的机动能力也消减了不少。
正当骑兵跌跌撞撞好一会,刚排成史弼要求的阵型时,那伙溃兵也跑到了跟前,不管不顾地撞进骑兵阵列当中。虽是步骑不同属,但都是史弼和刘垣的两支部队的友邻,很多人还相互认识,骑兵对跑进他们阵中,影响了他们作战的同袍,也无可奈何。
一时间,骑兵军官的训斥声,溃兵结结巴巴道不清说不明的叙述声,响成了一片,谁也听不清对方的意思,还在不停地争吵。本就紧张的骑兵听到溃兵们嘴里的片言只语,说着什么天神下凡,杀了主帅,毁了回回炮几个词句,也想不出这么坚固的大寨,怎会顷刻间就被打破了,全是一脸的懵逼。
史弼在马上不停地鞭打从跟前跑过的溃兵,只是越打越多,渐渐地整个骑兵队伍里,都跑进了不少的乱兵,人挨人,马挨马,挤成了乱哄哄的一团,渐渐不复有军阵的模样了。跑得快的溃兵,还越过了骑兵的阵型,深一脚浅一脚向更远的地方跑去。
眼见后面宋军的大队衔尾追杀过来,已经到了一箭之外,他正要下令斩杀这些溃兵,恢复阵型秩序迎战的时候,突然就见几个骑马的蒙古人向他这边挤来,隔着好远,那蒙古人不停地向他招呼:
“塔喇浑万户(史弼的蒙古名),快救救大元帅!”
跑来的人是阿术的侍卫长,他和史弼认识,循着史弼的帅旗,在拥挤的溃兵当中,跌跌撞撞挤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名侍卫和一匹马。
史弼的蒙古话不错,从噪乱的声音里听到这蒙古话,偏头一看,见是侍卫长和几个手下,便在心里咯噔一声,叫了一声不好。
按说,这几个侍卫都是阿术的亲族,一般情况下是和阿术形影不离的,现在他们来了,却不见阿术,必是有什么重大的情况。
“大元帅在那里?”史弼急切地问。
不由得他不急切,现在他的史家军和刘家军裹到一起,成了统属难辨、号令不动的一群溃兵,骑兵们砍杀了好几十个溃兵,还止不住他们逃跑的脚步,甚至还有人和骑兵厮打起来,企图抢夺战马。他现在是迫切希望阿术能出现,弹压住这两部的乱军。
“元帅在那儿,怕是快不行了!你快派人救治吧!”
侍卫长却给他一个沮丧的消息,回手指着那匹空马,史弼才看到那马上驮着一个帅旗裹着的伤员,像个褡裢一样被捆在马背上。
史弼见那人像阿术,也不敢怠慢,赶忙下马,几步抢过去,俯身一看,正是阿术本人。此时的阿术在马背上早就被颠的晕死过去,胡茬上全是鼻涕口水,还有几抹干涸的血沫,脸色卡白,快要没有生气了。
史弼摇了几下,见阿术没反应,怒极问道:
“怎么回事,元帅怎么这样了?”
侍卫长也是心虚,按照蒙古人的规定,如果阿术死了,他们这些侍卫亲从也脱不了干系,轻则贬为贱奴,重则殉死。他刚才见到史弼,就想把阿术交给他,如果有了意外,那也是在史弼手上死的,那样的话,史弼也要担份责任,他们这些亲卫也能脱责。
史弼久和蒙古人混迹,怎不知这些规矩,他一下就识破了侍卫长的谋算。把一个快死了的阿术拖到他这儿,分明是想把阿术的死推到他身上,其心可恶啊!
“元帅怕是殁了,你们的卫队是干什么吃的,怎会把元帅弄死了!”
史弼假装伸手在阿树的鼻端探了一下,便厉声指责其侍卫长来,而且这话还是用汉话说的。侍卫长也能听得懂汉话,见计谋败了,立马就萎了。
“是那天上的妖怪使的法术,不知怎的,元帅就被雷轰了,跌下望楼,就成这样了,是刘垣没有保护好元帅,是……
啊,那妖怪来了,在天上!”
侍卫长正朝史弼比划解释,抬眼一看,那个飞物又出现在天空,正朝着他们飞来,吓得惊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