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虽醉人人不醉,那夜郑予玄一人想了很多。他想起自己受了重伤生命垂危之际,是洛平孜父女收留了他,悉心照顾才得以捡回一条人命。他想起洛平孜看到了他身上那块玉佩之后,一直将他视如己出。他想起了洛苓薇和他一起游山玩水,赏春光,看桃花,那种绵绵情意……可是最终,他想的更多的是父母被杀害的惨象,这仇,是支撑他活了二十几年的动力,他不能忘……
到底该做何抉择,郑予玄心里久久难以定夺,只能将酒一杯又一杯地倒入肚中,看着这世界逐渐迷糊。
郑予玄一夜未归,苓薇十分担心,大清早就不顾父亲和砚心的阻拦,出门去找了。昨日的气已经消了大半,郑予玄一个大男人,武功又高,在外面自然是没有什么危险可言,但是她最怕的是郑予玄又和黑魇堂的孽混在一起,那帮人心思太深,郑予玄怎么可能算计得过他们?
当苓薇来到春风楼的时候,郑予玄已经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了。苓薇付过了酒钱,便扶起他往回走。
“这是什么事儿啊?喝了这么多酒?难不成还在生我的气啊?”苓薇一边将郑予玄往门外扶,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
“别……别碰我……”郑予玄可能是说梦话吧,支吾着,差点推倒了苓薇。
“我看除了我还能有谁管你呢!”苓薇闻到郑予玄一身酒气就气不打一处来,还不让碰,难道我就直接把你扔大街上不成?
苓薇好不容易故意才拖着郑予玄回了医馆,连忙吩咐砚心来安顿姑爷睡下,自己虽然已经是累得腰酸背痛了,还是坚持自己亲自却给郑予玄熬解酒汤。洛平孜见此情状摇了摇头,这丫头可真是痴心啊,郑予玄啊郑予玄,你可要不辜负她才好啊。
喝过解酒汤以后,郑予玄渐渐醒了过来,只是头还疼得厉害,昨天似乎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多到让他觉得已经无力去回忆,他记得自己明明是在春风楼的,可为何现在又回到了洛家?
“不行,我必须离开,只怕再受洛家的恩惠,我就真的报不了仇了。”郑予玄心里想着便硬是支撑着身体想要离开。而此时苓薇去厨房为他煮粥了,砚心出去买菜了,洛平孜在前院忙着,没人发现正好,郑予玄也是真的不想再看到洛家的任何人。
郑予玄是翻墙离开的, 在围墙外遥遥相望,这个唯一曾经给过他家一样的温暖的地方,自己是永远也不可能回去了。
郑予玄先是去了郑家的废宅,郑宅的门匾已经东倒西歪了,郑予玄轻轻推开门,破旧的木门也发出吱吱呀呀不堪重负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会坍塌一般。屋里的东西杂陈,到处都是蛛网和灰尘,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霉腐味,角落里,就算是大白天,还传来耗子吱吱的声音……这个宅子,郑予玄也很久没有来过了,可是父母的灵位还在这里。
郑予玄走到双亲的灵位前,上了一炷香,青烟缭绕,郑予玄跪在地上,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爹,娘,不孝的儿子来看你们了。”郑予玄这话刚一出口,眼泪就已经浸湿了眼眶,男儿有泪不轻弹。
二十多年过去了,这间废弃老宅子承载了太多了悲伤和腐朽,所有的仇恨都从这里起源,又在这里生长蔓延,往日的悲欢全在这里,郑予玄不忍再待下去了。
离开了郑家废宅,郑予玄又来到了城郊,父母的坟墓前。开棺验尸,开棺验尸,这四个字一直在郑予玄的脑海中环绕,这虽是对父母的大不敬,可是如今也只能行此下策了。因为郑予玄的心里,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必须看到真凭实据,才能够对洛平孜下得了这个杀心。
“爹,娘,请原谅孩儿此举,请原谅孩儿受了仇人的恩惠,爱上了仇人的女儿。”郑予玄说着,再次哽咽了起来,这一日,谁能懂得他心底的煎熬?
郑予玄徒手抛开坟上的杂草,双手使劲儿挖着,指甲盖翻了,指头上磨出了鲜血,已经和黄泥融为一体了。
漆黑的棺木浮现在眼前,郑予玄突然迟疑了,他害怕,害怕看到最不想知道,却是最有可能的那个结果。
“啊……”郑予玄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棺木,里面的尸骨,确实是黑色的,父母却是是中毒身亡……
郑予玄颓然地坐在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扔向远方。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你为什么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郑予玄大声狂吼道,为什么要把这么艰难的抉择留给他,为什么自己要遇见洛苓薇,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郑予玄重新砌好坟墓,天色已晚。洛家是万万不能再回了,郑予玄便提着一壶酒回了郑家废宅,点着一只白蜡烛,在父母的灵位前,坐了一夜。
当苓薇端着煮好的粥来到郑予玄床前时,郑予玄早已不见了踪影。苓薇找遍了临安的酒家,却仍然不知道郑予玄在哪里,她心里很着急,郑予玄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洛家,为什么要拒绝自己的好意?
苓薇一个人垂头丧气地走在大街上,恰巧此时,有人送来一封信到苓薇手上,信上没有署名,苓薇以为一定是郑予玄差人送来的,看来郑予玄并没有要抛下自己的意思。
苓薇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可是信上只写着两行字:洛小姐面有愁容,春风楼善解人意。
苓薇抬头一看,春风楼就在不远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郑予玄藏在春风楼的?苓薇快步跑了过去。然而,另她失望又欣喜的是,透过春风楼二楼的窗户,她看见了万连城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