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昨日不舒坦,今儿起来得晚,还偎在塌上,屋里也烧着地龙。一只老猫趴在角落里,昏昏欲睡,走得近了,才知它只是个摆饰。
她见陆扶星盯着摆饰猫咪,不由得笑起来,招招手说:“年岁长了,喜欢这些玩意儿,可这东西活不长,我又见不得小家伙比我走得早,索性弄了个假的。”
陆扶星抿唇点点头:“好像真的。”
老夫人说:“听说昨儿你四哥给你弄了只猫,你可喜欢?”
陆扶星脸红了红,大抵祖母不知道那是陆瑾晨的:“很喜欢。”
不多时,江氏便掀了帘子进来,与老夫人请了安,便关切的问:“扶星昨夜歇得好不好?冷不冷?”
陆扶星晚上是与允娘一块儿睡的,也无人说她。
江氏摸著陆扶星的手:“丫鬟们伺候得可好?若有不合意的,与大伯母说,我再给你换。若想要自己挑侍女,回头我让人牙子选些好的过来。”
陆扶星赶紧答应:“都好,她们很尽心。”
江氏点点头,这才说起江家事情来:“昨儿的事情,也有个了结了,江家承认了是江映月嫉妒你,要害你的事情。至于中间勾连的人,也都一一查了出来,接受了处罚。”
陆扶星点头:“多谢祖母,多谢大伯母。”
江氏拍拍她的手:“一家人何必说谢?从前是我们不知道你,往后你是陆家小姐,绝不会叫人欺负你的。”
陆扶星想了想方问:“大伯母,我想问问您,江月小姐,是怎么没的啊?”
江氏提起这个娘家侄女,也很有些伤感:“本来为著江家的名声,那些事我虽然知道,却从未对人说过……母亲,您还记得月儿吗?”
老夫人昨日在门口吹了风,回家身子就不太好,现下一壁喝药,一壁点头:“嗯,我还记得,知礼懂礼,比寻常人家那么大的猴儿可好太多。我当时就说,若咱们家有那么个可心的闺女,便是咱们陆家烧了高香了。”
江氏又道:“是啊,那丫头从小就乖巧听话,三岁认字六岁识文断字,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那般小的人儿,不论酷暑严寒皆勤勉不休。我每每回了娘家见着她,都觉得俊彦和俊哲两个身为儿郎,却不如他们表姐妹多矣!”
老夫人眯着眼想了想又道:“我那时候甚是喜欢她,可也有些心疼,女儿家娇宠着便是,何至于那样辛苦……”
江氏笑道:“若扶星生养在家中,母亲一定是高兴坏了。”
陆扶星跟在江夫人身边那么久,早已学会怎么跟贵人打交道,只做娇羞状坐在一旁不做声。
她自不知,自己这疏离的模样,看得老夫人又是一番心疼。
江氏则继续说:“当年月儿对外说是病死的,实则却并非如此。在她生病之前,随着她父亲一道,与宫里出行狩猎,被当时的贵妃娘娘指派要去陪静公主。月儿与静公主自幼一同长大,感情甚笃,可那时候静公主其实染了天花,是好不了的。”
天花发作,能不能活下来,全凭运气。
陆扶星心中讶异,难道宫中贵人竟然如此,不问臣民死活吗?她问:“所以,国公爷并不知道静公主染了天花,让江月小姐去随侍,最后也染了天花?”
江氏眼中带着泪花,低声说:“若只是如此,我嫂嫂何必这么多年耿耿于怀?当时我兄长犯错被皇上重罚,隐隐有削爵之势,静公主染天花一事,我兄长提前得知,还在皇上与贵妃面前,说月儿……染过天花,可以去照陆静公主。”
陆扶星瞪大了眼,天花发过一次,就不会再发。如此贵妃当然乐意让江月陪伴自己的女儿,毕竟她们是好友,静公主在痛苦之中有好友的安慰总归是好的。
只是若并非如此,江国公为了自己前途地位,欺骗皇上与贵妃,拿自己女儿的生命不当一回事,那就当真是人心险恶了。
江氏想起早夭的侄女,难受的很,勉强哽咽道:“公主染了天花,为防悠悠之口,是没有对外告知。我兄长过后,对嫂嫂只说月儿自幼身子强健,寻常孩儿多病,她却甚少生病,觉得不过是去随侍,月儿机灵,不太靠近静公主,便该无妨……”
陆扶星下意识捂住心口,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竟然拿女儿的性命去赌。
江氏叹道:“染天花之事,也非是绝对的,从前也有染过天花之人,又染上了。后来月儿因此不治身亡,兄长便说她是那万中之一,而皇上与贵妃愧疚,不仅恢复了江家的荣光,还追封月儿做县主……可那追封,无论如何,也换不回月儿的命。”
陆扶星低声道:“拿自己亲女儿的性命,去换仕途的一帆风顺……国公爷坐稳了位置,就能心安吗?”
江氏深吸一口气,眼泪顺着滑下来:“是啊,他能心安吗?我怎么也想不到,做出这种事情的,竟然是自己的亲兄长。”
老夫人眯了眯眼,点头道:“难怪,那后来你不怎么与江家走动,我还以为,真的是因伯贤与你兄长政见不合之故。”
江氏苦笑一声:“政见是郎君们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何至于因此,断了与亲兄的往来?只是想一想,我嫂嫂这一生,也当真是苦。”
老夫人脸色淡淡:“她自是苦的,可这些苦,并非是扶星造成,她不该叫扶星陷入这样的事态当中。江家的糊涂账,我们不管,可扶星是陆家女郎,我陆家可不是那种拿女儿不当人的人家,又怎能任由扶星受委屈?”
江氏点头:“公爹与伯贤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我嫂嫂心慈,记挂著与江映月多年的情谊,执意不肯将映月送官……扶星,这样的结果,不尽人意,她那样迫害于你,让你蒙受不白之冤。这两日,你大伯父已经决定,写本参告江国公了。”
陆扶星只是摇头不乐意:“大伯母,还请您转告大伯父,我能有如今的造化,也多亏了江夫人从前待我的恩情。我并非忘恩之人,既然已经真相大白了,又何至于追着这些琐事不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