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晏从幻境中醒过来，只一睁开眼，眼前便见到一名中年男子——长的和他太像了，根本就是幻境中的那个人。
那眉那眼，连身上的衣裳都是那一件。
而那人看到他睁开眼睛时，一时间的惊慌失措甚至是兴奋激动也都没有逃过卫晏的眼睛。
他甚至是有些不知所措，握着卫晏手腕的手猛然放了下来，力道却很轻，一下子站起身来，颇有一些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感觉——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为强大的人。他身上气息澎拜，毫无遮掩地展现在卫晏的感知里，强大却并没有压迫感，仿佛柔和而爱护。
卫晏甚至能够感觉到身体里的血脉一瞬间的沸腾，仿佛流动速度都加快了不少，有隐隐约约的欢喜和共鸣之声。
这的确就是他的父亲了。
卫晏从床上坐起来，最先看向了在床尾抱着琴站着的姜竫。
姜竫并不是规规矩矩站着，他右上了小半步，手按在琴弦边缘，保持着一种隐晦而蓄势待发的姿势，保证所有人对卫晏不利，他便能一瞬间暴起反抗。
见到他醒来，姜竫松开了手，把琴收了回去，含笑走上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突然昏迷可吓坏师兄了，如今可还难受？”
仿佛一瞬间就卸去了带刺的外壳，露出了最为柔软的一面，将卫晏整个包容在内，温柔又关切。
卫晏就着他的手摇摇头：“无事了。”
“晏宝…”卫修看到自家小儿子看到自己既不讨厌也不难过，甚至没有半分的关注在自己身上，这样乖巧地被别人摸了额头，说话也软软的，心里就有些醋了，不由得开口去叫他。
“你来寻我，有何事吗？”卫晏面色淡漠地站起身坐到一旁去，任姜竫给他用手顺着长发，语气平淡，甚至可以说带着冷漠之意。也没有开口问卫修的身份，仿佛看到的第一眼，他就已经知道了。
姜竫也不插嘴他们的对话，只是安安静静地把卫晏的长发拢了起来。
此事是阿晏的家事，他便是再关怀，再喜欢，也断没有干涉他决定的道理，听着也便罢了。
他给卫晏束发的动作自然又轻柔，熟练得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年，两个人坐在那里，便有一种极为和谐的气场，寻常人完全没法儿插足的，一时间让众人包括卫修都颇有些侧目。
卫修心里不是不吃醋的。
他曾经设想过小儿子的很多种态度，或许会震惊，或许会难过地责骂自己，或许会哭会闹，或许会坦然接受，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般的平静，甚至于他这样看上去根本看不出他任何的异样情绪来。
小时候小儿子爱笑爱闹，最喜欢跟在兄长后面，晃悠去各个长辈的宫殿要糖吃。上到各位老祖宗长辈，下到宫人护卫，就没有不疼他的。卫修本以为自己十一年前为了小儿子的安慰送他下界是正确的决定，如今看来他却不敢确定了。
他的小儿子已经成了不爱笑的冰冷模样。
他只顾着孩子安全，却没想到他十数年没有家人的陪伴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改变与伤害 ，会让他吃些什么样的苦头，才最终变成了这个样子？
如今孩子在下界长大，陪伴孩子长大的不是他和大儿子，孩子和下界宗门的师兄亲近也很是正常。要亲近起来还需要时间，不着急，慢慢来。
卫修在心里告诉自己。
心念百转，流光只是一瞬间。
卫修柔和了面色，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显然是不太习惯微笑的样子，歉疚又欢喜。他道：“晏宝，我是你爹爹。”
“我知道，我问你来做什么。”卫晏拉着梳完头的姜竫，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看也没看卫修一眼，语调冷静地问道。
“我来带你回九转殿。”卫修低声解释了他的苦衷：“爹爹并非有意送你下界，只是十一年前家族遭魔宗攻打，岌岌可危，侍卫保护不力，让你受了些许伤，当时顾之不上，才把你送下了界。”
“既如此，你便送我回下界吧。”卫晏抬起头直视他的面容，面色有些冰寒：“九转殿实在是用不上回字，还是让我回小楼宗罢。”
他这一句话刀子一般，成功让卫修脸色有些苍白起来——他知道小儿子留恋下界，甚至有可能厌恶九转殿，却没想到这个事实来的如此快。
“晏宝，你听爹爹解释。”卫修赶紧摇头：“当初爹爹以为送你下界是对的，却不想让你吃了苦头，是家里对不住你，你跟爹爹回去可好？”
众黑衣人对视一眼，都悄悄退了出去。
纵横一界的九转殿之主在小儿子跟前竟然是这个模样，说出去谁敢相信？不过这种场面他们这些当属下的还是少看，以免殿主丢了面子回头收拾他们。
“我一点苦头也没吃。”卫晏冷冷地扫了一眼卫修，丝毫没有软化的迹象：“师父待我很好，师兄待我也很好，宗门待我也很好。”
他没有多说，但是卫修偏偏就是看懂了他的眼神 ——他们都待我很好，所以不需要你此时半路出来做出这番姿态了。
卫修心中绞痛不止，偏偏他又不能真的就此把小儿子送回下界去，只得勉强笑了笑道：“你还记得你哥哥吗？你兄长阿承，我急匆匆地赶来把他扔在了家里，他着急见你，估计过一会也到了。”
卫晏分毫不为所动，只是冷冷道：“你将我和师兄带上来时，师父正在为我们举办元婴大典，贸贸然消失，不知道师父会有多担心。”
这个气卫晏憋在心里很久了，如今见到了罪魁祸首，才狠狠发了出来。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他的父亲，也相信他的苦衷，从客观来说他所说的一切都和长昀真人最初的猜测没有多大的出入，卫晏甚至相信他们是很爱自己的。可是这件事上他们也的确起到了卫晏，没有感情也是没有感情，一时间都是无法强求的。
若是能选，卫晏还是想回下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