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说，就带起了某些不太愉快令人窘迫的回忆。长昀真人心下微微一僵，就想起了过去年少无知没有见识的时候，觉着小楼宗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去处了。想要留下人家姑娘还非巴巴地抬出这天下第一宗来告诉人家，课丢死人了。
倘若这姑娘是寻常人也便罢了，但她却是来自上界的一族尊主，此时长昀真人深深为多年前幼稚的自己感到丢人，恨不得时间回溯去打死以前的自己。
他只跟姜竫说了过往他们是如何相遇，如何这般那般，这样丢人的事他却是没有和姜竫说过的。是以现在月晓这般对长昀真人说话儿，姜竫听出来其中有点儿别的味道，但是也没有多的反应，只是略有不满月晓话中的不明意味，便开口维护父亲：“爹爹一直以来都如此风姿过人。”
爹爹这样亲近的称呼很是将月晓震了一震，心里不免生出一点儿小小的嫉妒来，很不是滋味。
“好儿子，爹总算没白疼你一场。”长昀真人一听便笑开怀，撇向儿子的眼神满满都是慈爱。他教导姜竫多以严肃为主，小小年纪的时候就当姜竫小大人般认真谈话。鲜少会将好儿子这般称呼挂在口头。
多年父子，姜竫再了解长昀真人不过。他知道，自家爹爹这是醋意平了。原本得知月晓的存在以及她要到来，长昀真人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他既有点想去追回月晓，让他们成为完整的一家人，但是这种念头却又不是特别强烈。同时他又觉着，自家儿子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在抚养着，倘若此时平白冒出来一个母亲，儿子待她更为亲近的话，那长昀真人心里大约也是不悦的。
此时见到姜竫这般下意识并且毫不顾虑都不需要想就撅了月晓的面子来维护自己，长昀真人心里也小小的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来。
“嗯…”儿子都开了口，月晓便没有再行反驳，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眼神专注地盯着姜竫：“我的儿，母亲多年前生下你的时候，也是如获至宝。想着立刻将你带回灵渊抚养长大。奈何当时修为有限，两界壁垒又如天渊一般，我实在是带不走你，才将你交到他的手里。”
她在心里组织了好一会语言，方才慢慢把这个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儿说出口来。但尽管这个解释的话儿已经被其他人重复了千百次，如今再从她嘴里出来也是不一样的。她面色平静，甚至是有些儿淡漠。但是姜竫仍是看出来，她的眉眼中带着焦急，迫切地期待着自己去理解她，去说一句不怨她。
姜竫心里已经是信了。
他低了低头，然后再道：“我知晓，这话已经说过无数遍了。我不曾怨你。”他轻轻松松就把我不怨你这四个字说了出来，月晓却并没有感觉到轻松。
有时候不怨只是一种不在意罢了。但是月晓又没有办法，因为数十年与一日根本就不能够相提并论。
“我倒是想你怨我。”月晓神色稍微黯淡了些许：“你倘若是哭，是闹，那样我心里头会更安心一些。”
“但我又确实是不怨，您大可安心。”姜竫道：“您对我有生育之恩，在这里姜竫便喊您一声母亲。”
月晓眼中有惊喜之色迸发出来，忍不住点了点头：“好…好。”
“今后我与母亲，可能会亲近如从未分开过的母子，也有可能会仅仅有一声母亲的面子情分，这两种之间要哪一种，还取决于母亲您。”月晓尚在惊喜之中，却猝不及防被姜竫说了这样一通非但没有情面，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冰冷的话，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怔着看姜竫。
“如何取决于我？”月晓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将姜竫认认真真的神色看在了眼里，看他认真不似作假，便也无比重视起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起来。这孩子的意思眼下几位明显，倘若自己能够接受他接下来的话，自己与他便是一对好母子，便能够有弥补他的机会。倘若自己不能接受，恐怕他们母子二人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你说罢。”月晓却很有信心，觉得他的儿子无论说出什么来，她都不会有哪怕一点半点儿的不悦。她活了这些年，什么东西没见过？而她的儿子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公子罢了，事情再怎么离奇到让她难以接受，只怕也是不可能。
长昀真人在一旁冷眼看着，心知这是儿子要说出阿晏的事情了。的确如姜竫所说，倘若月晓能够毫无芥蒂地接受阿晏，她与姜竫，与长昀真人才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倘若她对两个孩子的感情厌恶无比，那么今日也就到此为止了。
“爹爹膝下，除去我之外尚有一名弟子，名卫晏。”姜竫一边说一边仔细看着月晓的神色，道：“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师弟。我与他互相心悦于对方，乃是千万年长久陪伴的道侣，如此，你可能接受否？”
月晓先是失落了一会儿，在她缺席的这些年里，她这出息的孩儿竟然连道侣否找好了。要知道自己这个当娘的可是单身了几百年这么长呢。很快的，她的注意力便被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去：“介意？大道漫漫，既长且孤，你能够找到两情相悦的伴侣一同走下去，母亲为你高兴不已，又有什么可介意的？就算是个男孩子又如何？道侣之事本就看的是缘分，性别实在是不重要了。”
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他这番话的确是说到了姜竫心里头，让姜竫很是开心，连一直端着的平静表情都崩了些许，露出了一点儿笑意。这让月晓觉得，自己的儿子的确是很喜欢另一个孩子的。
而她也的确不介意，正如她所说，能够在大好年华找到自己的伴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无情道永远不通大道，即使不能够长长久久地走下去，在多年后再回想此时，也是别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