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竫从进入九转殿开始，就有人想往正阳殿递消息了，通通都被卫楚派人拦了下来，让人引着姜竫往自己这里来。
与此同时，他亦派人去请来了自家父亲和祖父，卫家三代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正殿里等待姜竫的到来。
其氛围之严峻，面色之冷酷，让侍立在一旁的宫人们都忍不住有些瑟瑟发抖，上了茶点之后飞一般地走了。
九转殿群山很大，姜竫故意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想，走了好一会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拖延，万一惹得卫家长辈更加不悦，他岂不自食恶果。
这么一想他又有点慌，赶紧加快了脚步，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往正阳殿走去。
还是先去找阿晏。
只是他走到一半，便有一名黑衣侍卫冷着脸从旁边拐了出来，伸手把他请往了另一个方向：“姜竫公子，大殿下等候多时了，这边请。”
姜竫心里一跳，满满都是不祥的预感。他抬眼看了看空落落的周遭，抿着唇点了点头，跟着黑衣侍卫走了。
无论是从哪个角度，他都没有理由拒绝。这一句等候多时也许证明了卫家一直在等他上门坦白，他倘若敢露出一点拒绝的意思，姜竫相信面前这个黑衣侍卫会伸出手拎起他的领子把他强行带走。不过姜竫换了个角度想，先不要让阿晏知道也好。自己先行坦白了，该面对什么也都由自己来承受，不该让他忧心为难。
这样一想，姜竫又露出了笑容，跟着黑衣侍卫走到了卫楚的寝殿——这座殿宇他曾经随着卫楚来过几次，还是略有一些印象。
殿宇中门大开，连开三道，叫姜竫能够从门口一直看到最远处的正殿里。两旁黑衣侍卫持长枪肃立，红缨微微随风而起，一种肃杀威严的气氛油然而生，让姜竫心里都紧张了十分。
“姜竫公子，清吧。”
姜竫点了点头，一步跨过了大门。
而后大门便轰然关了上来，断绝了姜竫所有的退路。
姜竫心中紧张的很，甚至手脚都稍稍有些许发抖。他努力使自己身姿笔挺一些，步伐优雅一些，摆手弧度自然一些。短短几步路的功夫，他的脑海里已经数次浮现卫家人质问于他的场景。
也许会很一针见血，雷厉风行地拆散他们，嫌弃于他，也可能会温和一些劝他这只是小孩子的感情。无论如何，姜竫从来没有想过卫家人会一下子接受同意他和卫晏之间的感情。
且不说卫晏是流落在外，被牵挂念叨了十几年才回到家，被放在心尖尖上的孩子。便是数十年一直养在家里，一下子被人拐走了。姜竫想，若是自己的弟弟，他也会像卫楚这样生气，甚至恨不得打死那个人。而卫晏流落在外多年，如今回家正是被宝贝的不得了的时候，乍然间发现自家心肝宝贝和人家有了非同寻常的关系，自然是惊怒异常，甚至想打死那个人。
姜竫越想越觉得罪恶感满身，他自己应该打死他自己。
脑中思绪百转千回，脚下脚步却并不停顿。没一会儿功夫，姜竫就走到了正殿门口，抬眼往里一看。
卫老爷子正高居上首，手里端着茶盏轻轻啜了一口，看到姜竫踏了进来只是掀了掀眼皮子，再没有别的反应。他的神情和模样也与姜竫以往见过的卫老爷子大不相同——以往的卫老爷子慈眉善目，一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和蔼可亲，与他们这些小辈相处没有任何距离感。
而此时的卫老爷子表情淡漠，并没有因为姜竫的到来而产生任何的情绪波动，叫姜竫说来，他从上面投下来的冰冷目光，是那天小楼宗立宗时他看星稀城众人的那一眼，是一种来自强者和上位者俯视般的冷漠。
在此刻的卫老爷子眼里，姜竫已经不是他好友存灵真人的徒孙，而只是和辖下城池的被统治者同等地位而已。
卫楚和卫修父子两人各据左右两边，见他进来也只是顿了顿手，卫楚还拿了块糕点放进嘴里慢慢吃起来。而卫修则是轻轻扫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摇了摇头，父子二人目光皆毫无波动。
都是一种俯视众生我居云巅的冷漠，众生在九转殿眼中不过蝼蚁，横竖他们千年不灭万年不败，根本无须放在眼里。
这样的目光，姜竫在卫晏的身上也见过，就在他们刚刚上界的时候，卫晏从摇光中落地时看这世界的目光，令姜竫直到如今都记忆深刻，并且有些害怕。
这是九转殿从血脉里带出来的冷漠，刻在了卫家人的骨子里。
卫家三代人穿着一色的重紫华服。高坐在正殿里，目光一致投在了殿中的姜竫身上，强者的威压弥漫了整个大殿，安静得可怕，一丝儿声音都没有，姜竫如陷泥沼。步履艰难。
姜竫只觉得背上如负泰山，有亿万斤之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艰难地挪动脚步，半步半步地往前挪，面色涨红，汗如雨下。
走了三步之后，他便好像被隔住了一般，陷入了一个满满是灵压的空间里，明明周围是一片虚无，什么东西都没有，他却好像四面临水一般，仿佛被溺在了传说中鸿毛不渡的弱水里，寸步不得进。
此时，姜竫的脑子反而异常的清醒，知道这是卫家人对他的考验，也许是警告，告诉姜竫卫家随便出来一个人都能够把他摁得动弹不得，告诉他实力的差距。
这也是开始导致姜竫做出了错误决定的地方，卫家和姜竫有着云泥之别。
而姜竫今天要做的，就是从这灵压之下走出来，并在卫家人的重重审视甚至是不赞同之下取得他们的认可，即便一时不能够取得他们的认可，也已经说出了口，相当于为他们的未来划下了一个方向。
而姜竫要做的，就是不断往这个方向前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姜竫相信终有一日，他能够光明正大地为卫家人所承认，光明正大地带着卫晏站在世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