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昀真人深思熟虑了许久，最终还是把自己的猜测说出了口。
他想起自己少年时，也同儿子和小弟子一般意气风发，是小楼宗明珠一般的人物。突破了金丹期之后，便收拾行李出门游历，从小楼宗走到极西之地，在昆仑山外见过光华高洁的雪莲；走到极南之地，重林叠嶂之之中雾气弥漫。走到极北之地中的冰海之中，见到了阿竫的母亲。
那个女子一身清灵之气，面容冷漠似昆仑冰雪，眉梢眼角皆精彩绝伦，却被冰封在冰霜之下——长昀真人想起他们相见的第一面，觉得她像自己在昆仑山之外见过的雪莲，美丽极了，也高雅极了。
如今回想起来，着实不似凡人。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初见时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长昀真人不能说自己是不喜欢这个女子的，至少也是曾经喜欢过。
彼时他是光芒万丈的小楼宗下一任少宗主，心中满满都是骄傲，上去就跟她说话，口气他也还记得清楚，是温雅之中带着的骄傲：“在下小楼宗长昀，敢问道友如何称呼？”
那女子的确是美的，不然也生不出姜竫这般钟天地之灵秀的孩儿来。
就那一夜，他们结伴休息在冰海之面。说起来也是神奇，夜半之时，那女子便好像到了一个什么时辰一般，竟然面色涨红起来，浑身散发出迷人的香气，冥冥之中引诱着他沉沦。
或许是因为当时年幼，又或者是因为心里的那点儿喜欢，长昀真人没有推开他。次日一早等他醒来，他已经孤零零地躺在了冰面之上——而昨夜翻云覆雨的那个雪莲一般美丽高华的女子，已经不知所踪。
当时年少的长昀真人颇为遗憾，失落了很久，收拾起来继续了自己的行程，慢慢游荡着，最后回到了小楼宗。期间他寻找过，失落过，最后回到宗门的时候已经淡忘了一些，不会再心生遗憾了。
然后那女子找到了他。
长昀真人记得清楚，那是个月圆之夜，月亮大如玉盘，清透明亮得像那夜冰海之上的月亮，月光随着她推开的门照亮了室内。长昀真人看清楚了她的模样，和九个月前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衣裳还是那一套，一样的冰冷高华。
她的怀里，却抱着一个婴儿。
长昀真人头一回听见了她的声音：“你儿子。”
清凌凌如鸣珠溅玉，冰冷彻骨。
长昀真人便凑过脸去，看到了月光下襁褓中的儿子。脸蛋儿肥嘟嘟的，红润润，正一个人吃手指吃的开心，天真可爱。顿时之间，一股血脉相连之感便从心底传出来，那种感动几乎是让他即刻便要落下泪来。
“谢谢，谢谢你。”
只是一夜露水之缘，这个女子竟然愿意为他诞下后代。女子孕育之苦，无论是毫无修为的凡人还是有修为的修士，都无法避免。已经有许多女修士拒绝生育之事。而这个女子…竟然为他生育了后代。
长昀真人看着她冰冷的脸，伸手戳了戳婴儿姜竫的脸，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他心中的冲动：“你…你嫁给我可好？我是将来的小楼宗宗主，此界之首，勤奋上进，咱们可以好好生活？可好？”
“缘分不够。”那女子冷着脸把小姜竫塞到了他的手里，便冷冷地道：“他的名字，就叫竫吧。若是他长大了问起母亲，你只道死了便是。”
长昀真人急忙接过儿子，再抬头看时，那女子已经诡异地消失，无影无踪，仿佛也从来没有来过。长昀真人自知，自己此番乃是捡了大便宜。只不过一夜露水，便换得了自己的血脉传人，简直就是无本的买卖。只是他心里总也是想着念着，四处寻找。
姜竫在小楼宗内一日日长大，看着师兄师姐们的父母前来探望，爱怜又心疼。等到他五六岁的时候，便已经会揪着长昀真人问：“我娘呢？爹爹？为什么别的师兄师姐都有娘亲，而我没有？”
长昀真人不能告诉他，他的母亲是一个他的父亲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子，只能按照那女子留下的话去告诉他：“你娘亲去世了，在你还没有懂事的时候。”
直到姜竫八九岁的时候，小炮弹一样从外面冲进来撞进他的怀里，哭着跟他说：“爹爹，娘亲呢？为什么我没有娘亲？是不是你把他弄丢了？”
长昀真人没有说话。
这是姜竫最后一次追问关于他母亲的下落，打那以后姜竫便早熟了起来，叫他也只叫父亲，温润有礼。任谁看了，都觉得他有个好儿子，当真是应该欣慰的。却没有人知道。长昀真人最想要的是姜竫像他八九岁前一样，闹天闹地，让他恨不得抓起来揍。
卫晏大概不知道，姜竫从前也是个小魔王，上能打丹楼的仙鹤，下能拔花楼的花，也是宗门上下宝贝一般宠着护着，让他想揍都有百八十个人拦。
二十来年往事，如今回想仍然留影石记载下来一般清晰地流过，长昀真人看着不远处气度不凡的儿子。心中复杂无比。
此事本是他的私事，不该去麻烦九转殿，他也没有奢望着九转殿能够帮他找到姜竫的母亲。只是多年前那名女子消失无踪和姜竫追求了多年的疑问，到底是让他遗憾。搁在心里沉沉地压了许久，如今见到一般年龄的卫修，忍不住倾诉了一二。
“我倒是不奢望能够找到阿竫的母亲。”长昀真人笑道：“便是找到了，阿竫与她也很是尴尬。只是他小时候总是追着我问，他娘亲在哪里。答不上来还与我闹脾气，如今回想起来心里遗憾，总想给他一个答案。”
卫修听他说了许久，也不由得有些吃惊，没想到姜竫的母亲身份竟然如此神秘，连带着他本身也带上了些许神秘色彩，让卫修也好奇了起来，承诺道：“长昀道友放心，我必派人暗暗查访，不会宣扬开去，使咱们阿竫下了脸面，此事就交给我吧。”
“那就多谢道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