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晓并不是什么柔婉似水会伤春悲秋的女人，相反，身为灵渊一族尊主的她异常果决坚韧，是为常人所不能及。又因性子等原因，常年冷着一张脸，冷漠威严，更是无人敢于冒犯。
但她到底是个人，是个人就会有弱点。强大如九转殿殿主卫修，他也怕他人把自己的小儿子扼在手里以作威胁，那他也只能把来人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把小儿子安安全全地带回来之后再秋后算账。此时的月晓尊主也是同理，虽然没有人挟持她的儿子，却是她与儿子阔别了二十一年。
对于修道之人而言，这二十一年前如同弹指岁月，眨眼间就过了，也就是闭个关的时间，根本不值一提。可也就是这不值一提的二十一年，足够一个孩子从嗷嗷待食的婴儿成长为温文尔雅身长玉立的少年。而这二十一年，与她这个母亲毫无干系。
于是月晓便忍不住想去问，问她的孩子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就算是这带路的弟子不能够给她什么靠谱的答案，她也能够求个心安。她对姜竫的印象实在是太浅薄了，浅薄到只有一个短短几天让自己手慢脚乱的婴儿史，和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的模样。
这一路走来，许多弟子都在暗地里偷偷打量于她，甚至月晓还远远听到了他们极小极小的交谈声：“这就是阿竫师弟的母亲了？真如姑射山神女也。”
另一个人便埋怨他：“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一切都言之过早，师兄慎言，”
月晓明白他们的意思，是觉着那个师兄夸的一句姑射山神人太过了，万一自己不是哥好母亲，对姜竫也不好，他们自然也就不会这样夸自己，真是一群幼稚到可爱的孩子。和师门兄弟一条心，喜欢他们所喜欢的，厌恶所厌恶的。
这样看过来，自己来小楼宗之前，这消息只怕已经是人尽皆知，就等着他来了。就这些弟子的表现来看，他们对自己的儿子颇为爱护，很有一番兄弟情深的样子，这让月晓很是欣慰。虽然知道孩子在他父亲的庇护之下定然不会过得很差，但是真正看到还是松了一口气，背上的负罪感稍稍减轻了一些。
孩子的父亲长昀真人虽然傻乎乎的，但好歹也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宗宗主呢。
月晓只想起来便忍不住笑出声，想起了多年前长昀真人傻乎乎地冲着她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宗未来的继承人。当时的自己心中竟也没有笑他，虽然下界的天下第一宗宗主，实在是比不得她上界的灵渊一族尊主。
“尊主问阿竫师弟？”带路的小楼宗弟子欠了欠身，不确定她是问长昀真人还是姜竫，还是确认了一下，见月晓尊主点了头方才道：“阿竫师弟好得很，他自幼在宗内长大，一切平安顺遂，无病无灾。多的就等尊主自己去与阿竫师弟说了。”
月晓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又道：“仿佛这来往弟子对我都十分好奇？第三次经过的都有了，还是你们都在等着看姜竫的母亲是何等模样？”
她本就生性爽利，就这样直接且毫不避讳地说出来，也并不觉得什么。索性带路的弟子虽然心里头扭曲了一下，感叹了一下这样的强者着实可怕。但表面功夫还是做的很到位，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们的确在看月晓。
“还请尊主宽恕。”那弟子口中请罪，然后才徐徐阐述：“尊主有所不知，小楼宗弟子十年方收一届，但因为资质要求极高，又可能十年才收一两个人。故而弟子之间年龄差极大。而阿竫师弟自小养在小楼宗，乃是弟子等人看着从一点点长到这么大的。他小时候哭着找母亲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如今他的母亲来了，我们这些当师兄的，自然也要尽一尽兄长的责任。”
就算是打不过月晓，也总得尽自己一份心，替师弟看一看他的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月晓本也没有怪罪路过弟子之意，如今一听姜竫幼时还会哭着找母亲，心下更是酸酸柔柔，低低叹了一口气：“是我对不住他。”
带路弟子笑容不变：“这话您且和阿竫师弟说去吧。”
一路上被围观，等真正到了道楼的时候，人反而少了。带路弟子躬身行礼离去，便留下月晓一人待在门外。
她犹豫了一会，便见着月星带着灵渊一族的儿郎们从松树后边绕出来，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礼：“大统领月星见过尊主。”
儿郎们七嘴八舌地与她问好：“尊主您可来了，小少主可好了。长的又好看，说话也好听，资质也好，和尊主您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被他们瞎胡闹了一通，月晓本有些紧张的心情反倒是放松了下来，罕见地露出了一点点笑容，冲着儿郎们点点头。
月星倒还靠谱一点，没有这么不着调，拣姜竫的事情紧凑地给她讲了两件：“那孩子没有那么怨恨你，还愿意叫我舅舅。生的也好，教养的也好。只是一时之间生疏定然是难免的了，你还不脸色好看些，等着被你儿子嫌弃不成？”
月晓努力露出笑容，而后便被月星请了进去：“进去吧表姐，他们父子两个在里头等你呢。”
门没有发出声响，就已经洞开，斜斜的阳光落了一些在地上，映衬着杏花与摆在一边的瓷瓶，竟然是极为耀眼。让月晓忍不住想起了二十一年前的夜晚，月光顺着自己推开的门撒了一地银辉，而住在这其中的主人披着衣裳，略有些狼狈地走了出来，举手投足之间仍显从容。
大门洞开，月晓抬眼便见里头坐了两个人。直直对过去的是那个男人，孩子的父亲。一身的白衣穿在身上已经不像多年前的少年风流，还带着一点点稚嫩。如今他如一块内敛于心的温玉，已经打磨得尽善尽美，散发出润泽的光华，让人见了便心生欢喜。
而男人的旁边，便坐着一名身量颀长的青年，和男人长的有七八分像，他面无表情地坐着，丝毫没有月星曾经说过的温润样，平静无比，只是投过来的眼神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