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一群鸭子被装进笼子提到车上。
鸭子们嘎嘎叫，消化着还没完全醒的睡意，看着凌晨三点钟的山川和大街，眼里没有半点自豪的模样。
因为，就算看过凌晨三点的城市和街道，他们还是只能去往自己的归宿。
很快，鸭子们就被带进了屠宰间。
但见刀起刀落，刀起刀落，鸭子一只只被扔进褪毛桶，咕嘟咕嘟没了毛。
鸭子们懵了，其中一只懵得特别厉害。
也就打了个冷嗝的功夫，这只鸭子就堪破生死，破界化形了。
白白嫩嫩如水葱一般的小鸭光屁|股标准鸭式蹲在路边时，被远远驶来的一辆车的车灯照得反出光亮。
他太白了，除了一头黑发和黑眼睛，其他地方都白得晃眼。
小鸭抬起头来，懵懂地看着，却什么也看不见，他正被一束车灯高亮锁在灯束里。
车上下来三个人，其中一个问：“看得见吗？”
另一个认真瞧了瞧小鸭，点了点头。
“嗯，这个时候的妖，一般人是看不见的，要过了十二个时辰，灵力稳定了，才算真正化形，跟你第一天看到的那家伙是相同情况。”
景宸看凉川慢条斯理地同他解释，恍惚有种见习生跟着科室主任巡视的代入感，因为代入感过于真实，景宸都忘了要逃的事。
然后就见第三个不紧不慢最后下车，边走边在怀中翻翻捡捡，末了拿出一份白花花的文件朝小鸭喊道：“前面的妖怪靠边站，你已经被包围了，不想死的话，乖乖把合同签了，从此，你生是棠楼的妖，死跟棠楼无关，往后余生，赚的每一分钱都有棠楼一份。”
正是小吉。
景宸黑线，叫这么大声，不怕人听见吗？
凉川见怪不怪，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贴心地给景宸解释：“土地在这里圈了结界，人是看不见的。”
好吧……有妖怪，再有土地，听起来果然就没那么难接受了。
“刚刚的黄符是土地……发来的？”景宸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凭空飞来的符纸。
“嗯。”凉川言简意赅，“他是我们的线人。”
线人！我去，好完整的产业链啊！棠楼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中间商吧，真的只是赚差价这么简单吗？
“可，为什么要签合同呢？”与内心糊了屏的吐槽不同，景宸面上还是一副见过世面的云淡风轻。
“当然是合法规范双方权利和义务啦！”这种套话小吉说得贼溜。
眼见今天白天连包子馒头都傻傻分不清楚还闻尿闻到失嗅的狼妖一口一个权利和义务，景宸重又出现一种陷入非法传销的即视感，再次后悔刚刚不该多嘴说了那句话，不然的话，他这会儿估计已经逃了。
小吉自然没听见景宸的心声，边走边普及：“出外勤，签合同这件事最重要，别的都可以往后稍。毕竟这些家伙学习能力都很强，得趁他们还不知道钱是那么好的东西时，稀里糊涂地就把合同签了，晚了，就麻烦了，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了。”
“说好的帮助妖怪呢？存在的意义，怎么变成签合同了？”简短而仓促的入职培训，景宸还记得清清楚楚。
“哦……对！以后跟妖怪喊话时，得先提你说的这个意义。”小吉无良奸商般毫无诚意地表态，“然后，再签合同！”
景宸：……无良！卑鄙！凑不要脸！这么签的，能有法律效力吗？
心里却又实在好奇是什么合同：“到底什么合同？”
“当然是中介服务费啊，我们又不是慈善机构，你不要工资的吗？你不要五险一金的吗？逢年过节不添新衣服买礼物的吗？喜欢的大大出本子了不支持的吗？……”
小吉振振有词，景宸竟完全无法反驳：“呃……那个，入职当月工资就能全额领吧？”
小吉瞟眼看了看一旁的凉川：“这个……还得老板说了算，不过，我们可是正规公司，是吧，老板？”
言下之意，这个月的工资，也该发了。
正说着，小吉已经接近水嫩小鸭，鸭式蹲的小鸭紧张得直跺小碎步，连站起来跑也不会。
等小吉朝他伸手，他忽然条件反射地扬起上身，拉长脖子，飞速扇动起两条光溜溜的胳膊，作势要飞。
深夜要是有人看到这一幕，精神病院九成九又得多个床位。
小吉一巴掌拍下去：“咋的啦，还想上天？”
这一巴掌看着极重，实际上很有分寸，并不疼的。
小鸭忽然挨了一下子，后知后觉地闹腾起来，一嘴朝前咬去。
小吉和凉川身经百战，眼疾手快退得极迅速，只有偏科严重的小景老师，完全没有实战经验，生生挨下一嘴。
凉川皱了眉。
“阿哒——”
小吉便狗腿地飞起一脚，将小鸭踹飞出去，小鸭这下子是彻底晕菜了。
小吉边在怀中掏出一个印泥，边走过去拎起小鸭的手，熟练地在印泥里一按，合同书上就留下了小鸭的手指印。
收好合同，小吉才拖死狗一样将小鸭拖到了后备厢，一扔，一关，完事。
“老板……”景宸拉起裤腿，欲哭无泪，“公司有保险吗？我觉得我需要去打个破伤风抢救一下……”
凉川看了一眼，都咬出血了，然后，淡定从怀中掏出一把瑞士军刀，噌一下打开来：“听说，剜掉一块肉，什么都能治好……”
景宸：……
凉川蹲下，一脸认真拿刀比划着部位，不像开玩笑。
景宸满脸黑线：“不是吧，老板，你真的是认真的吗？”
凉川一脸严肃：“是啊。”
景宸忙扯住裤腿后退一大步：“这么不靠谱的治疗方法，谁告诉你的啊！”
凉川挠挠头，不知道景宸怎么这么害怕：“先前有只千年老山参化形后说的……”
景宸继续退，凉川却像失了耐心，稳稳抓住对方的腿，准备动手。
“老板！你听我说，那是植物啊植物！我，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你剜了一块肉，长不出来事小，当场流血过多死了事大啊！我是有户口的，平白无故没了，你很难解释的！”
感谢户口本救了一命！
凉川若有所悟，点了点头，鉴于过往凉川似乎对点头有什么误解，景宸不敢掉以轻心，退得更远了：“老板，我没事！我很好！你放心！回去找个创可贴贴上，不会耽误工作的！”
这求生欲，真的也是没谁了。
凉川闻言再次点了点头：“嗯，忘了，你是人，好像是有些不一样……”
景宸：……那是有些的问题吗？那是非常完全根本彻彻底底的不一样啊！
“真的没事？”凉川面上倒是一脸真诚，如果不是刚刚才把刀收起来的话。
景宸将一个脑袋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他着实被吓得不轻，这些家伙，一个个看着明白人的样子，可文明开化程度都有些让人担忧，谁知他们听信了什么歪理邪说，万一真给自己来上那么一下子，就不是个破伤风能搞定的了。
看来，以后得躲着点，啊不，再也没有以后了！永远也没有了！他景宸以后要是再多一句嘴，他就从这里跳下去，摔死算了！
外勤结束回到棠楼时，晨光破晓，一群妖怪又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自我管理能力极强地在棠园中浇水灌溉了。
倒是，都穿上衣服，没再光着了。
景宸露出了老母亲看着自家傻儿子十七八岁终于会爬炕的欣慰笑容。
然后，空隆一声，车上众人齐齐一震，就见车后备厢猛然一拱，直接被踹飞了。
而后就是白影一闪，光着身子的小鸭嗖一下不知蹿到什么地方去了。
凉川朝开车的小吉看了一眼，对方平静甚至是平常地从那个大约装了他整个世界的怀中掏出一个黑皮笔记本，一笔一画认真记下。
景宸扫了一眼，写的是：某年某月某日，小鸭精变，踢坏车后备厢盖一个，维修费两万。
景宸：……
一张破商务车！一个后备箱盖两万！这是什么黑心公司，什么黑心老板，什么黑心员工啊！良心不会痛吗？
凉川见怪不怪，一派气定神闲地打开车门走了下去，在晨光中伸展四肢。
熹微晨光为凉川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整个人愈发的耀眼夺目、风华绝代。
景宸也跟着下车，看到凉川身上的奕奕华彩，只觉得他身上的每一缕光都闪耀着资本家的光芒。
那是钱的色彩，能不好看吗？
然后，就没话找话地问：“不追吗？”
凉川淡淡：“棠楼四周有结界，他出不去。”
景宸：……
“老板，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来一次详细些的入职培训，以后这种内容还是放在入职培训里讲一讲的好。”
凉川疑惑：“好在哪里？”
景宸舔着脸：“好在，可以避免我哪天不小心走出去后被抓回来四目相对的尴尬。”
凉川若有所悟：“也对……可这不是基本常识吗？还要讲？”
景宸：我擦嘞，神他妈基本常识！还好老子没跑，不然，脚下的土地啊，就是我的归宿了，以后的每一朵花儿，也都有我的芬芳了，啊呸……现在也就被咬了一口，还好还好。
这头，二人悠闲地站在棠园里看日出。
棠园很大，种满海棠和各种植被，葱翠繁茂间花朵葳蕤，一派春满园的景象，这个寒风凛冽的季节……好吧，景宸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有妖怪么。
景宸于是发现，来到这儿也不是什么都不好，至少，接受度越来越高了不是，就算现在跟他讲，人死了真要下地狱，他也不会有一丢丢的怀疑。
那头，偌大的棠园里，其他人鸡飞狗跳地追小鸭，而小吉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众妖身后，抱着黑皮笔记本记得认真。
景宸就很想拦住小鸭，让他还是赶紧歇歇，不然，黑心资本家的黑皮笔记本不知要累加出多少金额，以后就不止一辈子给棠楼打工那么简单了，怕是得生生世世了。
可小鸭速度极快，从景宸的角度，只能时不时看见掠过枝桠或花丛的一影白光，连是身体哪个部位都瞧不真切，其他的，他肉|眼凡胎的眼睛完全跟不上。
景宸：“这鸭子，好厉害啊！”
凉川：“这不是一般的鸭子……再说，能有我厉害？”
景宸：……
景宸：“对了，老板，难怪养殖场的鸡鸭三个月就要出栏，原来是怕他们成精啊。”
景宸装作没听懂老板的话强行尬聊，凉川白了他一眼，又用那种关爱智障的眼神：“哪儿那么容易，这绝对是得了什么机缘，三个月，此间天地最牛逼存在的幼崽也没这么优秀！”
景宸：“此间天地最牛逼存在？是老板你吗？没听说老板有幼崽了啊，还真是……”
妖不可貌相啊……
凉川：“是娃！人类的崽！”
凉川少见地提高了音量：“我怎么觉得你今天特别的笨……”
这笑，也不太对劲……
傻得这么厉害吗？果然还是结巴更可爱一些吧……
然后，就见景宸忽然嘿嘿傻笑起来，伸手笨拙地揉着自己的眼睛，揉完后细细盯着凉川上下打量，看了一会儿，歪头嘻嘻笑着朝凉川头顶伸了爪：“老板，你原来是个花妖啊……”
怪不得……这么好看……
得，这货，中毒了……
小剧场：
凉川：你看为夫周身这气度，是土里能长出来的吗？啊！你丫是不是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