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当世名儒,王珩乃是国经院的大祭酒。
而与之相反,崔鸿则是大乾另一所文道圣地——乾文阁的常任管事之一。
在名声与教育能力上,或许王珩更强。但要说谁的见识更广博,那么毫无疑问是崔鸿,毕竟乾文阁当中收录的文章多不胜数,篇篇都是难得的珍奇佳作。
细糠吃得多,嘴自然就变刁了。
所以崔鸿对好文章的评判标准,实际上比在场所有文士都要高上许多。
可即便如此,当他听到刘呈念出那首诗的刹那,还是忍不住定在了原地。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刘呈的声音,在这一刻停顿。
随之而停的还有整个偏殿之中的风声,一众文人儒士的议论,乃至是他们的呼吸。
尤其王珩,他原本都已经做好了大嘲一番的准备,甚至连如何将刘呈喷得狗血淋头,并逼迫其更改评级都想好了,只等这首诗被念出来。
可奈何,仅仅听到上联,便让所有的措辞都死在了腹中。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仅此短短两句,便将那时间更迭的错落感,往事已去的苍凉感,书写得淋漓尽致。人与桃花相映,一般艳丽一般柔美,何其巧妙的方式,竟让人瞬间联想出一位绝色女子,在万丛桃花之间含笑如春。
江元勤和高明炜用全文阐释的东西,在此诗中仅用上联便已完成。
这又是何等水平?
王珩不知道。
崔鸿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眼下自己心中最在乎的事情,就是当这首诗的下联被念出来时,自己又将一种怎样的风景。
所以原本还四仰八叉躺在椅子上的他,此刻已然坐得笔直,将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像极了孩时课堂听先生授业的模样。若不是害怕打扰到刘呈诵读,崔鸿恨不得直接起身冲到对方眼前去,听个明白。
终于,在众人良久的苦盼之下,刘呈再次悠悠开口: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王珩:“!!”
崔鸿:“(⊙ˍ⊙)!”
寂静,可怕的寂静……
哪怕刘呈的朗诵已然结束,但空气的无声仍旧在持续,甚至整个殿中的气氛,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
方才还口口声声叫嚣的几名文士,此刻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跳都藏起来。
错了,果然错了!
错的不是刘呈,而是他们,他们大错特错!
“咚!”
四下的安静,终于在王珩一阵茫然后退,大腿重重撞在桌沿上,磕出一声闷响后被打破。
他猛然转醒过来,却突然觉得自己是有多么愚蠢。
为达目的,竟然连一颗基本谦逊的心都丢掉了,在尚未搞清楚这首诗虚实的情况下,便肆意贬低,声称是刘呈刻意将其美化了。
可在对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其一字一句念出来后,自己的脸被打得是有多么生疼!
然而此时,刘呈的演绎尚未结束。
他将诗卷覆于怀中,而后满眼深情地望向大殿之外,口中句句沉声:
“去年今日,在这所院落之中,我遇见了那位美丽的姑娘。她身披霞光,沐浴春风,绝美的容颜与盛开的桃花辉映成霞,娇艳无端。”
“然而今时此刻,我再来此地,那位姑娘却早已不见踪影,唯有那盛开的桃花,依旧烂漫……”
语毕,四下尽是舒气声。
终于,整首诗带给众人那无以言喻的感受,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崔鸿更是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写满的惊艳丝毫没有退却。
“美,太美了!”
对于崔鸿来说,哪怕是早已见过了无数篇写景、写人、睹物思人的名作,在听到方才这首诗后,还是禁不住浑身发颤。
“一句今昔对比,一句物是人非,道出多少美好时光追忆,感慨多少人生事事无常啊!”
“天下人都钦佩王爷执爱王妃,静守十年不曾挪移。可又有谁能真切体会到,那种人去楼空,思而不得的痛苦?”
“但是在今日,听完这首诗后,老头子我忍不住……潸然泪下。”
崔鸿确实潸然泪下了。
或许是在心里达成了共情,此刻他一激动,眼中的热泪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啪啪”落在桌面的几张诗卷上。
与他的反应不同,王珩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则是感到耻辱和丢人。
他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以免别人想起自己先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可偏偏事不遂人愿,越是想降低存在感的时候,就越是有人找上自己。
“不知王老对此诗……可还满意?”
“呃……满意,满意。”
刘呈是应王珩要求而念诗的,所以此刻诵毕,自然是询问王珩的意见。
可这对于王珩来说,这无疑是一记灵魂拷问。
是啊,他一个国经院的祭酒,换而言之就是高级一点的教书先生,有什么资格质疑这首诗?
此等惊世之作,莫说是他王珩,就算是国经院的院正大人亲临,恐怕也只有叹为观止的份。
时间过去好久,总算是有人开口,说起了正事:“此番文竞会,这首诗堪称空前绝后,妥妥的甲上!”
“我也评甲上!”
“还有我……”
场面再次陷入嘈杂,众人纷纷改变自己先前的态度。
而刘呈则一心盯着王珩,开口问道:“不知王大儒,如何看待这首诗?”
“我我……”
王珩哪里还能提意见,连忙转头与崔鸿商议:“崔老,我有一个想法。”
“我也有,降评级!”
崔鸿所说的降评级,自然是指降低江元勤和高明炜两人作品的评级。
诚如刘呈所言,甲上是评级的上限,但却不是这首诗的上限,其余作品根本就不配和它相提并论。
王珩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不知先前两首甲上之作,应当降到何级?”
“甲下吧。”
崔鸿果断提笔,将自己先前打上的评级重新书写。
一首《桃思》,一首《桃源忆故人》,虽是好诗,但在这首诗问世后,能得个甲下的评级,已经算是通融。
“对了刘学士,不知此诗乃是由何人所作?”
面对崔鸿的提问,刘呈这也才反应过来,连忙展开诗卷,目光看向那结尾的署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