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不用太紧张。”
席宁听到皇帝的话慢慢起身,却始终恭敬的低着头。
“听余妃说你的身体好了?”
“托陛下鸿福,也因这几日春华宫余妃娘娘的照顾,北宁好的很快。”
皇帝坐到石凳上,他只带了自己贴身的内侍,来御花园不过是批奏折累了,出来换口气,没想到遇见席宁。
“你父下葬了吧。”
“……已安葬。”
皇帝望向远方,浑浊的眸子里似写满了桑田沧海。
“朕……见过你父两次,那时候都还很年轻,朕也还不是皇帝。”
“大北太远,我父亲一辈子镇守大北边关离开大北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以说他将自己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军营和边关了。”
内侍瞧了席宁一眼,这北宁郡主倒是个胆大的人,什么都敢直说。
皇帝看向席宁,表情依旧没有变化。
“如果援军及时,你父或许有一线生机。恨大梁吗?恨你父吗?”
若是旁人听了皇帝的话,不仅是惶恐更是不解,这事只有当事人才说的清楚。内侍暗暗为席宁捏了把冷汗,这问题一旦回答不好,必定会惹来皇上不悦,别看皇帝此刻语气平淡,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席宁并没有多紧张,她抬起头看向皇帝,道:“陛下,席宁自幼被父亲送去给人做弟子,长这么大回家的次数都超不过五次,陛下您觉得我对我父亲的印象会是什么?
不过他毕竟是我父亲,我虽离家但过得并不是很凄苦,至少我觉得不苦,那都是值得的。
我父战死沙场是为了保护大北,保护大北身后的大梁。将军战死沙场是个好归宿,至于援军迟到……那也是下头官员和意外。”
席宁听说了援军迟到的原因,确实怪不得皇帝。
各地发往盛京的公文,是一定要经过廷驿司的,再由廷驿司往上报。当初大北驿卒带八百里加急公文从大北赶往盛京,刚到盛京驿站那驿站就发生了不明原因的爆炸,波及到了当时在外的驿卒。驿卒当场死亡,故而导致接收信息的延迟。直到今日那场爆炸案仍在调查当中,可惜进度十分缓慢。
皇帝似乎想要说话,可刚开口就剧烈的咳嗽起来,内侍见状立马来到皇帝身边。
“陛下……陛下你怎么样?要不咱们回去吧。”
皇帝摆摆手表示无碍,但咳嗽并没有止住。
席宁观察着皇帝,她从见皇帝第一面起就已断定皇帝身体有恙,且还不是小问题。不过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不舒服也是正常的。上次见皇帝只是匆匆一瞥又是在晚上,观察的不够仔细,今日这么一看……这皇帝的脸色和咳嗽有些奇怪。
良久皇帝终于止住了咳,席宁看了那内侍一眼道:“劳烦,去为陛下倒杯清水来吧,巧芝你也陪着去,再带些水果。”
内侍听到席宁的话诚惶诚恐,“北宁郡主说的哪里话,奴这就去!”
见那内侍与巧芝离开,四下无人,席宁大胆来到皇帝身边道:“陛下,可否能让臣女为您诊脉?”
皇帝看向席宁,忽然明白席宁为什么要叫内侍去倒水了,是想支开他。皇帝的身体他自己也清楚,医官开的那些药只能缓解并不能治疗根本,说是常年劳累过度导致的。只要沾了常年二字,基本上就是无药可医了。
皇帝听说过席宁是个会医术的,让席宁瞧瞧也不碍事,更何况听了席宁的话后他并不反感,毕竟说的都是实话。
皇帝将手腕放在石桌上,席宁见状连忙搭脉。皇帝的脉象很奇怪,身体是有积劳成疾的情况存在,可不至于引起咳嗽。
“陛下,请您张开嘴让我看看舌头。”
皇帝皱了皱眉但还是照做,看完后席宁收回手,这下换她皱眉了。皇帝原本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不抱任何希望,可一看席宁这个表情不由得有些紧张。
皇帝这些年过得很辛苦,不只是朝堂上的那些事,他的身体也给他造成了极大地负担。如果席宁真能看出原因来,就是大功一件了。
席宁起身来到皇帝身后,“陛下,接下来臣女将看看您的后颈。”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将衣领向后提了提也是为了方便席宁查看。席宁仔细这么一看,神情凝重的同时也觉得不寒而栗。
看似固若金汤的皇宫实则早已空虚到这里的主人不能安眠。或许席宁早该意识到的,皇宫短短数日就发生了两起案子,一起自己险些被害,另一起虽是自己犯下的,但细细想来想要在皇宫做点事情还真是容易得很。这老皇帝哪里是病了,分明是中毒,且是常年累积的慢性中毒。
席宁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皇帝,亦或者她应该先隐瞒下来将事情告诉翁修朝。
“怎么样?看出什么了?”
“回陛下,医官开的药都很正确,陛下平日饮食以清淡为主,多饮梨汁会缓解咳嗽的症状。”
席宁还是选择了隐瞒。她这个用毒高手一眼就看出了皇帝此刻的真实情况,这就是长年累月的服用慢性毒药导致的,且身体即将被掏空。如果席宁这时候插手倒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要费很大的力,且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总而言之就是席宁来的太晚了。既然没有百分百把握,治好了万事大吉治不好她的下场可想而知,况且能给皇帝下毒的人,绝对非比寻常,她不敢冒这个险,还是同翁修朝说了再做打算吧。
内侍端着水回来了,席宁连忙回到原来的位置。皇帝也不为难席宁,在他眼里席宁就是个小丫头,他已是如此年纪何必因为这一点小事怪罪。饮了清水,吃了巧芝带来的糕点,皇帝站起身。
“你是个自由的人,皇宫城墙太高太憋闷了,明日出宫吧。”
皇帝留下这句话带着内侍向远处走去,席宁看着那憔悴的背影有些过意不去,可没有办法,她不能赌也赌不起。
清晨下了点小雨,打湿了青石板路。席宁拜别余妃出宫,在东华门看见了等待她的翁修朝。
翁修朝一袭白衣,虽撑着伞但还是打湿了衣袖。内侍为席宁撑伞,见翁修朝出现便将伞交给席宁退回宫内。
两两相望,席宁从翁修朝的目光中读出了很多,但宫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二人上了马车。
席宁清楚,这背后的一切一定是翁修朝在操纵,韩驰才不会没事儿挑开太常寺卿王崆和礼部尚书刘执的事,就算是要挑,那朝中有问题的大臣多了,为什么一定要挑买官卖官一事?更何况王崆和刘执这两个还都是太子恒照的人。
马车内的气压极低,翁修朝板着脸也不看席宁。席宁感觉马车行驶了蛮久的路程,按理说从东华门到天下第一楼没有很远的。她挑开娇帘,发现这不是去天下第一楼主楼的路,而是去天下第一楼的楼中楼听溪楼的路。
马车停下,翁修朝率先起身出了马车,他起身幅度太大席宁身子向后退才免于被挂到。
他这火气可不小……席宁腹议着。下一秒她的手就被翁修朝攥住,强行拉下了车。
“黑耀,去溜溜马。”
黑耀听到吩咐点点头,给了席宁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后牵马离开。
席宁被翁修朝拉着进入听溪楼小院,今日的小院格外安静,好像人都被遣走了一般。他带着席宁直接上了三楼,席宁心虚只能跟着。
房门合上,席宁被翁修朝大力的按在椅子上,好看的眼睛里溢出的尽是愤怒。
“你……我没事。”
“你没事?你是没事,倒是很有本事。你想要端阳宫的红玉珍珠为什么不和我说?你接近花阳公主是为了摸清楚皇宫路线为什么不说?”
席宁看着他抿了抿唇,既然老底都被人知道了也没办法在瞒着了。
“我……我觉得有把握,就没和你说。”
“呵……有把握?韩驰就是你的把握是吗?”
“我不知道韩驰在端阳宫……”
翁修朝紧紧抓着席宁的手臂,即便席宁吃痛表情有了变化他也不放手。这一次他是真的很生气,多重因素结合在一起要他不得不气。
“席宁,既然是各取所需那你就要完全信任我。这次是我知道所有我能出手,如果下次我不知道,你要我如何帮你?”
“我大概也瞒不过你,毕竟这次就没有。”
虽然席宁不想承认但她还是要承认,她玩不过翁修朝。她以为的天衣无缝的计划,而且从来没有跟第二个人讲的计划,被翁修朝轻易地获悉不说,对方还立刻想出了应对方法。翁修朝是朋友还好,若他不是朋友席宁很难想象会如何。
“好……这次我不同你计较。下次,没有下次,你记住我们是一起的,你有任何事情都必须和我说,我来帮你解决。
还有,你知道我们未来的关系,我会娶你,那你从现在开始就离韩驰远一点。”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韩驰在端阳宫,况且他帮了我。”
“这次不算,以后我来做,不需要他帮。”
“翁修朝,我是答应与你在一处,但不代表我只能交你一人。”
席宁的意思是,她不会因为翁修朝跟其他朋友断了。韩驰确实明确表示喜欢她,但她有分寸,更不想让韩驰最后伤心,故而她会与韩驰保持距离。只是翁修朝这样一说,席宁就想与他反着来,她不想被翁修朝牵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