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剑开始跟翠花商量好了的,不让翠花再哭死了,他没有想到翠花突然就哭死了,而且是哭得悲悲戚戚的,他只能让两个烧茶的妇女去劝说了。
依照以往的“当大事”安排,应该有专人负责劝说和扶着哭死的人,一般哭死都是女的,比如一个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死了,哭死的一般是过世者的女儿和媳妇,那么,有几个女儿和媳妇,就会安排几个妇女扶着劝说和搀扶,但是,这次安排的时候,林剑却说:“放心吧,不用安排了,翠花不哭死,她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再说,她跟三癞子才结婚几天,三癞子又是短命鬼,这个就算了。”
林剑本想照顾翠花,不让她哭死了。哭死其实也是很累的活儿,有的假哭,有的真苦,不管真苦和假哭,都要哭得有板有眼的,要不,人家会说媳妇和女儿不孝顺。
还有,村子里六十岁以上的人死了才能“当大事”,才会正正规规的哭死,所以,即使是男的死了,他的婆娘还在也是老人了,婆娘是不会哭死的,而没有满六十岁的人死了出葬是短命鬼,亲人就是再难过,也是死了那会儿痛哭一次,出葬的时候也不哭,所以,短命鬼是没有正式哭死仪式的。
两个妇女见林剑喊她们两人去劝翠花,她们当然不会不给林剑面子,加上女人心软,听见翠花哭得悲悲戚戚的,先前对她欺骗大家的那点怨气早已没有了,两人过去,一人搀扶着翠花的一个腋下,开始劝说起来。
翠花见有人来搀扶自己了,她当然明白,这是把她的苦当成了正式的哭死了,她开始的时候是情不自禁地哭着,她是内心里想着跟三癞子从此阴阳相隔,不能再跟三癞子一起了,悲从中来,哭了出来,她想把心中思恋哭出来也就完了。
这下不一样了,有人来搀扶了,别说真对三癞子爱恋不舍,就是没有那种生死离别悲戚戚的感情,也得哭得像模像样,这会儿,她是真情加上形势所逼,哭得更是悲戚了,越是劝说,她越是觉得三癞子丢下她太早了,她见要盖棺定论了,朝着棺材就猛扑过去,一边朝着棺材那边扑腾着,一边哭死。
两个妇女这会儿也跟着受累了,她们将翠花扑过去,那得用力拉着,哭死的人那是扑过去用头碰撞棺材盖的!
翠花被拉着退两步,歇会儿,又哭着朝着棺材冲过去,两个妇女死命地又拉着,这样一扑一拉,随着翠花悲戚戚的苦,那个哭死的高峰就推演出来了。
“我的三癞子啊,你怎么就不愿意跟我多过一些日子啊,你这不是害我嘛,三癞子啊,你让我刚尝到生活的甜蜜就丢下我走了啊——得——吭,你这是把我从火热的生活一下丢到了冰库里啊——得——吭,三癞子啊,三癞子,你这是故意折磨我啊,冤家啊冤家,你让我怎么活,我还不如随着你一起走了啊——得——吭,吭”
翠花悲戚戚地苦着,朝着棺材那边挣扎着,两个妇女从搀扶着到拉着,随着哭死的节奏变成了高峰,翠花的眼泪鼻涕都出来了,衣服也凌`乱了,开始那个一丝不乱的发丝也成了野草儿。
哭死的时候,鼻涕眼泪是不会擦掉的,鼻涕从鼻子里流出来,吊得越长,那就是对死者越是有着感情,以前“当大事”的哭死,有的儿媳对于家公家婆的去世并不像对亲生父母那么有感情,她们有的是假哭,为了不让村人说道,为了让鼻涕流出来,拉得老长,她们有办法,哭死的时候,手上抹上点辣子水,开哭的时候,手抹一下脸面,那个泪水和鼻涕随着哭声就出来了。
翠花这是真情之哭,她的鼻涕眼泪也出来了,动作看上去也是真要想陪着三癞子一起死,但是,他们两人毕竟只是夫妻了几天,很多人倒是要看看,几天的夫妻,翠花还能哭出什么花样来。
盖棺的人也许想看翠花到底能哭出什么花样来,加上三癞子是短命鬼,以前又讨厌嫌,盖棺的都是男人,自然没有女人心软,他们听着翠花的哭,不但不加快速度,反而动作慢下来。
翠花既然哭死了,盖棺的时候,那就得哭着,棺材不盖好,哭死不能停!要不,以前的哭就白哭了,人家就会笑话。
盖棺的男人慢下来,可以说是各怀鬼胎,有的人是看翠花只跟三癞子生活了几天,怎么哭下去,有的男人是羡慕嫉妒恨啊,翠花怎么说也是让男人看了有想法的女人,她嫁给三癞子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了,现在翠花还给三癞子哭死,这个想法的男人心里能舒服?
翠花当然不会去想这些男人的心思,她是真舍不得三癞子走,她见笼统地哭死之后,棺材还没有盖上,她只好从细节上哭死了。
一般盖棺的时间不会很长,以前“当大事”的时候,儿媳和女儿也不会哭很久,真正哭细节的其实是出葬头天晚上那场正式的哭死,但是,三癞子这个丧事那个哭死已经跳过去了,盖棺的人就在这次哭死上拖时间,看翠花笑话了。
不想,翠花却还是哭得有板有眼的。
“三癞子啊,你怎么就这么忍心丢下我啊,想你跟我一起你对我那是体贴得我心暖暖啊,三癞子啊,我说跟你一起下地干活你不让啊——得——吭,吭,我知道土里干活一个人,那是又累又寂寞啊,你没娶我的时候,我那是深有体会啊——得——吭,吭,我们结婚后我想跟你一起劳作,苦中有甜啊,但是你把我当心肝宝贝一样啊——得——吭,吭,三癞子啊,我们结婚虽然才几天啊,你却让我知道了夫妻和美啊,我的三癞子啊,我真是爱你又恨你啊————得——吭,吭,我念着你的好,爱你爱得不得了啊——得——吭,吭,我恨你恨得牙痒痒,你让我一下从美好的梦中跌进了深渊啊,三癞子啊,三癞子啊,你这还不如让我也跟着你死啊——得——吭,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