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余有量今天是趴着病床上的。
“做检查,针管从脊椎里抽的血。还得趴一会。”
梅秀琳正给余有量的肩上搭一块毛巾。
毛巾是玫粉色的,一块普通毛巾,盖不住余有量的整个肩膀。
“用这个,正好带了一个小毯子。”
余念见状赶紧把袋子打开,把里面的毯子拿出来。
浅绿色的小毯子,薄薄的,尺寸厚度都刚刚好。
余念挺开心,一大早就做了一件有用的事。
“可吃饭吗?”
余有量斜趴着,视线在一对儿女身上转了一圈。
“吃过了,包子豆浆。”
这一次,余念没有避开爸爸的目光。
“俺爸,你疼吗?”
说话的是余小觉,还没有变声的余小觉,声音里带着点奶糯。
好听的,抚慰人心的童声。
余念想,还好有小觉,能问出大人不敢问或者不好意思问的问题。
短短一天,17岁的余念已经自动把自己和妈妈归为一类——这个家的大人。
蜕变来得不是毫无预兆,也许是从她想到那份情书不再脸红羞赧开始,也许是从她靠自己的人脉关系借到了一万五开始,反正她现在是大人了。
而比自己小三岁的小觉,还可以继续保留他的天真稚气。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早上弟弟懂事的早早起床,把被子叠好,还买了自己最喜欢的海带包和粉丝包。
或许他也只是假装没变吧……
“不疼。”
余有量回答的没有丝毫犹豫。
可说不疼,就真的不疼吗。
这样的谎言只能骗骗三岁孩子罢了。
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陆续来了几个在南京的亲友。
虽然在同一个城市,但是余念自从到南京上学后,已经好多年没见了。而且大多是父母那个年龄段的乡亲,余念根本插不上话。
快到中午的时候,终于来了一位余念最熟悉的老乡。
“这是我自己做的菜。你们尝尝!”
余念被余冬梅塞了好几个饭盒,里面的饭菜满满当当。
余冬梅比余念大八九岁,老家的房子也挨在一起,早早退学后然后外出打工结婚,然后离婚自己在南京开个小饭馆,还带着一个快要读小学的女儿。
二十六岁,人生却像开了八倍速。
这是农村女孩的另一种人生。如果余念不读高中也会早早进入社会,然后早婚早育。
余冬梅看着小时候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妹妹,却夸张的感觉像是两代人,两人已经没有了任何共同话题。
还是读书好啊,可是人生开局就没有回头路。
“你好好上学,不要想着辍学,这个社会没学历只能干苦力!”
余冬梅及时掐灭了余念想要辍学的念头。
“你怎么知道?”
余念睁大了眼睛,满是惊讶。
她确实想过辍学,这个念头从冒出来她没和别人提一个字。
再过两个月她就要成年了,她想去打工挣点钱,能减轻一点家里的负担,但学业越来越重,她实在怕兼顾不了。
“傻姑娘……提前挣点钱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再想回去念书就没有回头路了!好好考大学你爸妈一定为你骄傲的!”
余冬梅没有待多久,她的小饭馆主要就紧着傍晚和晚上的生意,她要早点回去准备。
“余念,要把自己照顾好。”
“嗯嗯!谢谢!”
余念看着这个小时候的邻居大姐姐来去匆匆,她送的饭菜还很热乎。
先把自己照顾好,把落后的成绩赶上去,不能让爸妈再有自己的事烦心。
午后有两个小时比较安静的时间,为了病人的休息,病房里会关一半的灯。
走廊上有一张桌子,除了午饭时间,大多数都是空着的。
余念带着弟弟轻手轻脚把两个椅子拉好,安静的做作业。
语文英语还好,底子还在。
数学这种知识点一环套一环的,真的是有点吃力。
余念懊悔,其实上课走神不过半年的事,丁老师的课她也不敢完全走神,但是专注力这种东西,养成很难,找回太难。
余念先看书,把公式深入理解后,又掏出上次月考的试卷,重新做了一遍错题。
“小觉,有什么不懂的问我。”
一个半小时后,余年终于把最后一个大题写完,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她还是最喜欢做数学题的。
“姐,我这边这个……还有这个不懂……”
余小觉把习题册往前翻了页,指了好几个地方,似乎是早想问却没敢问。
余念又把椅子轻轻挪近了些,一点点教余小觉。
“你家两个孩子长得好,又乖又懂事!成绩都很好吧?”
病房里,余有量隔壁病床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说话的是老人的陪护,也是他的老伴。
老阿姨吃好饭在走廊上走了几圈,在两姐弟身上打量了好几眼,回来忍不住向余有量夫妇称赞。
“大的上高中,我们外地人是借读生,刚去在普通班,去年老师直接给她转快班了;小的上初中,上学期还得了三好学生的奖状!他们的成绩我们都没操过心,我不识字,我家爱人又忙,纯靠他们自己。”
梅秀琳坐在白天折成椅子的陪护床上,也没有睡意。
作为母亲,有人夸自己的孩子,梅秀琳自然而然的展露出笑容,久违的自然的笑容。
“我看人准,你家两个孩子以后都会有出息,面相也很善!你们年轻,要放宽心!你看我家老头子,移植好多年了,恢复的很好,现在只是偶尔来医院。”
有个病友家属的安慰,病床上也没有午睡的余有量也牵了牵嘴角,把手中的小本本记下最后一笔,放在了床头柜上。
梅秀琳看了看外面越来越暗沉的天空,想了想走出了病房,就看到余念正给余小觉讲题。
挨在一起的小脑袋,头发又黑又亮。
一个在认真的讲,一个在认真的听。
梅秀琳走过去的时候,两人都没发现。
“你们两个今天早点回去吧?”
医院的饭菜太清淡,几乎没有一点油花。晚饭也只订了两个人的份。
“小念你多学着做饭,给你们点钱买点菜和喜欢——”
“妈,我有钱。我们一会就回去,你问问俺爸可有啥想吃的,我明天给他做。”
余念打断了梅秀琳的话,也按住了她从口袋里掏钱的动作。妈妈的手背是软的暖的,相比较自己的反而有点凉。
“你咋还有钱?咋手这么凉,快点回去吧!”
余念的生活费从上了高中是按月给的,9月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梅秀琳不相信余念还有余钱。
家里的条件给不了多富足的生活费……
“还剩点,买菜绝对够!”
余念咧开嘴,三下五除二把作业本收拾到书包里,快步走进病房。
“俺爸,你可有啥想吃的?”
余念尽量把语气放的平常再平常,外人也完全发觉不到异常。
可只有余念自己知道,这句话她在心里练过,她刚刚进门的表情也是训练过的。
余有量还趴在床上,没法翻身,但听到余念喊他的时候,还是把头高高昂了起来,还连带着额头上的抬头纹。
“面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