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30号,国庆节前一天。
本应该开开心心的等放假,正上高二的寄宿生余念却笑不出来。
“余念,这个东西是你的吗?”
说话的是班主任丁立波。
高高胖胖的身材,圆圆的脸,和蔼的如同年轻版的安西教练,此刻也能散发不一样的威严。
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余念是在上课前突然被喊进的办公室。
一进门,看着办公桌上的那个粉色信封,余念就头脑冒汗。
这是情书!
下午她让同桌李洋交给隔壁班方轻桓的情书!
“不是……”
余念选择撒谎。
情书后面她没有署名,她的笔迹也很普通,没什么辨识度。
丁老师应该认不出来吧……
可是撒谎的感觉真的很不舒服。
尤其对面还是丁老师。
毫不夸张的说,丁老师是她从老家安徽转学到南京这5年来,遇到的最好的一位老师。
他的数学教得很好,每一个新的知识点都能由浅入深的剖析开来。
他还能看到每一位同学的努力和每个人身上不同的闪光点。
最重要的,他一点都不歧视外地学生。
高一时,余念因为是外地借读生,交着高昂的借读费,先安排在普通班。
如果中考后回老家上学,那笔借读费足够老家三年的学费。余念不敢辜负父母的血汗钱,更加努力的学习。
高一上半学期第一次考试,余念的数学考了全年级第一,其他学科也不错,直接从普通班调到了快班。
两个班级,大部分老师都不同,但数学老师没有变,丁立波就这样从她的数学老师,变成了班主任兼数学老师。
“余念,是不是最近遇到什么事了?”
丁立波不无惋惜的看着女孩闪躲的眼神,很明显她说谎了。
可是作为一个男班主任,而且情书最终还没送到就被自己截胡了,丁立波选择维护青春期女孩的自尊心结束这个话题。
他把粉色情书推到一边,继续循循善诱,“你这大半年来,成绩下降的厉害,上课也老走神。有什么事可以和老师说说。”
刚结束的高二第一次月考,丁立波怎么也想不到,数学试卷最后两题余念竟然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没……丁老师,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
余念这个决心是真的。
发生什么事都不是自己借故堕落的理由,对爸爸的惩罚也该够了……
她不该不好好学习,还学别人写情书。
她的家庭出身,根本没有任何任性的资本。
拖着行李箱回家的地铁上,余念一口闷闷的气还没从胸口呼出来,手机突然震动了。
“小念……你放假了吗?”
电话那头的妈妈带着哭腔,余念顿感不太对。
“俺妈,你咋了?”
因为老家话不太好听,余念声音压得有点低。
距离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已经快5年了,跟随务工的爸妈从老家的村子里走出来,转学到了这里的民工子弟小学上六年级,也开始说普通话。
南京人虽然相对包容,但是对安徽人和苏北人却有些排斥。
作为安徽人,且是安徽北方的余念,方言的音调很重,而且一点都不神秘。
是的,一点都不神秘。
余念喜欢的方言,是那种说起来像说暗号,别人都听不懂的那种。
比如浙江和福建南部的方言。
不喜欢自己的方言,是骨子里的自卑作祟。
余念都知道。
可早早种下的自卑,太难拔出。
仿佛一开口说了皖北方言,公共场合有无数双眼睛和耳朵盯上了自己,然后贴给自己一个标签——没素质,又穷又垮的安徽人。
“俺妈,你别哭啊,咋弄的?”
电话那端妈妈好像真的在哭了。
呜呜咽咽,想压抑却压抑不住的哭声。
余念不由得心揪起来。
妈妈梅秀琳虽然不识字,说话情商也不算高,但是性子还算沉稳。
一定出大事了。
“恁(你)爸他……病了,医生说是白血病……恁爸发烧好几天了,拖着就是不去看,前两天高烧快四十度,去的社区医院,社区医院就说可能是白血病……让去大医院。现在我们在鼓楼医院,化验了说也是的……”
梅秀琳说的断断续续,余念能听明白,意识却有些恍惚。
也许现在是做梦吧。
这是余念抽离电话内容之外的第一感受。
白血病这三个字怎么会和爸爸联系在一起?
狗血韩剧现在都不写这种梗了。太老土了。
“俺妈,你先别急,我大概四十分钟到鼓楼医院。”
余念的声音很平静,还准确了算出了去鼓楼医院要用的时间。
她不想在电话里和妈妈一起痛哭流涕。
本身她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件事,还在心存侥幸,也许是误诊了。
挂了电话,余念还是一脸平静,平静的恍惚。
【余念,班主任没说你吧?我手机刚有电,下课我给方轻桓送情书的时候没注意他正好路过,我吓得一抖,情书掉地上了……】
同桌李洋在QQ上连发了几个磕头道歉的表情包。
意识抽离出来的余念,想到那个场景还有些搞笑,丁老师看到两个男同学中间一封粉粉的情书,不会以为李洋和方轻桓搞基吧?
嘴角刚下意识的扯上去,白血病三个字又重重的贴在了脑门上。
余念不敢笑,不能笑。
任何欢愉的情绪好像都是种罪恶。
查证似的又回头看了看通话记录,25分钟前,妈妈。
刚刚确实接过妈妈的电话,妈妈在电话里说爸爸得了白血病。
她不是在做梦。
【没事】
余念给李洋回了信息,抬头数了数还有5站地铁。
她的脸上突然带了点早熟的冷静和社畜的疲倦,仿佛写情书的女孩是十年前的自己。
鼓楼医院。
这是余念第一次来鼓楼医院。
大厅中心还有人在弹钢琴,舒缓的音乐从演奏者的指尖溢出,可能是工作日的原因,医院里的人没有想象中的多。
血液科,32病床。
余有量已经住院了。
真的越来越像真的了。
余念随着人群上了电梯,木然的去找爸爸所在的床位。
三人床的病房,余有量在里面靠窗的一张床上,已经换好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看起来状态还好。
躺在病床上的余有量甚至在见到余念的时候,还露出一点羞涩的笑容。
余念对于爸爸这样的笑容早习以为常,准确的说是从一年前发现他出轨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