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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落2021-02-04 14:356,032

  孔月旋走后,李韵韵很快接到李毅松的电话。李父在电话里的语气颇为严肃,且不容人拒绝。李韵韵几乎一出蓝钻大门,就看到小赵叔叔站在李父的那辆黑色卡宴前,见她出来,深深鞠了一躬,说:“小姐,请不要让我难做。”

  李韵韵被李父挂了电话,心里又纳闷又气,坐进车子里就问:“公司出什么问题了,还是怎么?”

  小赵叔叔坐在副驾的位置,侧过身子对着李韵韵:“似乎是跟唐氏的人有关……”

  孔月旋走前的话言犹在耳,李韵韵听到这句,整个人都警觉起来:“唐氏?具体是什么事?”

  小赵叔叔似乎有些为难,迟疑片刻才说:“公司层面的事,您还是和李总当面沟通比较好。不过这几天李总的心情一直不大好……”

  李韵韵一看小赵叔叔的那个表情就猜到了:“和我妈吵架了?”

  小赵叔叔点了点头:“我让司机先送您回老宅,李总等您很久了。”

  路上,李韵韵几次掏出手机,手指触到包包夹层里放的那张便笺,又犹豫着没有拨出电话。倘若现状真如孔月旋所说,那么唐清和此时应该正忙着和藤野的人斡旋,她这个时候拨电话过去,除了让他分心,并不会有什么实质帮助。星辉如今最缺的就是流动资金,如果能说动父亲在这个关键时刻注资唐氏,那么很多问题也都迎刃而解了……

  想通了这一关节,李韵韵心跳如鼓,重新看向车子前方的后视镜,她看到了自己因为兴奋而有点泛红的脸颊,和晶亮的双眸,她在心里反复演练了几遍与李父交谈的情形,直到车子在老宅前的庭院停妥,才觉得激烈的心跳渐渐安歇下来。如果她能说动父亲,那么唐清和也就不必为了星辉与林优璇纠缠……这是眼下她能想到的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也是让所有人获益最大的策略。

  她推开门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碎了一地的瓷片。李韵韵眼尖地认出,那是苏女士前阵子和云乔的母亲一同外出旅游,在景德镇购置的一套天青色开片汝窑茶具。茶具带回来后,苏女士每天爱不释手,泡茶时从不让人代劳,害得李韵韵喝茶时也免不了小心翼翼,生怕一失手就磕碰坏了苏女士的这组心肝宝贝。

  眼见整套茶具摔了个稀巴烂,李韵韵就知道事情不妙,她拾步上楼,一直走到书房外,都不见任何动静,正纳闷,就见书房的门瞬间从里面打开。

  李家父女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大眼瞪小眼对视了片刻,终究还是李父先开了口:“回来了!先进来坐。”

  李父走到楼梯口,朝下面喊了一声李阿姨的名字,又折回房间。他瞥了眼李韵韵脱下来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和围巾,说:“这身衣服从前没见过你穿过。”

  李韵韵低头去看摆在茶几上的烟灰缸,说:“您心情不好?怎么抽了这么多烟?”

  李父将门带上,坐回到书桌后自己的那张皮椅。椅子也有些年头了,他坐下来的动作有些粗鲁,皮椅发出“吱嘎”一声闷响,他挠了挠头,手肘撑在桌上,瞪大了一双眼看李韵韵:“韵韵,你老实告诉爸爸……”

  房间门在这个时刻响起来,是李阿姨,她奉命端了一壶热咖啡上来,托盘上还放着两块新鲜的生奶酪蛋糕。放下托盘的时候,她对李韵韵使了个眼色,轻声说:“从早上到现在一口东西没吃,还非要喝咖啡。”

  李韵韵心领神会,故意提高声音说:“这么晚喝咖啡,我晚上还要不要睡觉了。麻烦阿姨去做两份玫瑰酒酿圆子来,我这会儿就想吃口热的。”

  李阿姨欢快地答应了声,下楼去了。

  房门关上,李韵韵端起一块蛋糕,送到李父面前,坐回自己的位置,端起另一只小盘子。她陪了孔月旋一下午,除了最后那杯热可可,压根没顾得上吃一口东西,这会儿闻见乳酪蛋糕的柠檬香气,才发现自己要饿疯了。想想也是,从昨晚开始就一点东西没吃,除了那杯温暖得致命的白兰地红茶……

  “韵韵。”李父发现坐在沙发上的爱女对着一块乳酪蛋糕出神,脸颊泛起红晕,想起今天早上得知的那些传言,不禁心中一沉,“韵韵,爸爸有一件事要问你。”

  李韵韵回过神,就见李毅松面沉如水:“你老实告诉爸爸,你昨晚在哪、跟谁一起过的夜?”

  李韵韵脸颊更烫,却竭力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自然一些:“昨晚跟一群同事去庆祝平安夜,喝醉了,就睡在外面了。”

  “和谁庆祝?”

  “就大小武他们,我手底下那几个人,你都认识的。”

  “大小武几个人从昨晚开始就找不见你,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李毅松看着她的目光透着某种失望的神色:“韵韵,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学会对我说谎了。”

  李韵韵哑然,怪不得她今早给那几个人打电话时,几个人的语气都没有半点要探究好奇的意思,原来症结在这。他们不是不想好奇,而是不敢。

  李韵韵放下蛋糕盘,深吸一口气,缓缓说:“爸,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不想您介入我的工作太深。大武小武他们几个,是我从一入行开始就跟着我的,您前段时间知道我具体工作的地点之后,就一直对我管这管那,我一直都没跟您正式谈过这个问题,但不代表我不介意。爸爸,他们几个都是我的员工,薪水由我开,工作时间和内容都由我定,您没有权利向他们追究我的去处和具体干了什么,这样会坏了规矩。”

  李毅松看着李韵韵越说越气,甚至最后干脆站起来,看着她的目光显出某种奇异的神色,却连最开始时的那一点点失望都消弭掉。他始终记得她6岁那年,也是像现在这样,为了一块糖果对他大声地说“不”,因为幼儿园老师误会她、冤枉她偷吃了邻座小朋友的糖果。

  他到现在还记得她当时的样子。

  个子小小,梳着童花头,穿一件苏女士为她亲手缝制的白色蓬蓬裙,红色的鞋子上有一块污渍,那是跟其他小朋友发生争执时被人故意踩脏的。那时她的原话是什么来着,哦对,她说:“爸爸,老师不相信我,其他小朋友也不相信我,您是我爸爸,为什么也要帮着他们说我不对呢?我真的没有偷拿那块糖,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您再说,也不是。”

  今年她26岁,却为了另一个男人,气势汹汹站在他面前,斥责他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她却担心他的作为会“坏了她定下的规矩”。

  从前那个梳着童花头穿白色蓬蓬裙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李毅松望着她,缓缓露出一抹笑:“韵韵,我当然有权利向大小武他们几个追问你的去向,同时,你放心,这也绝不会坏了你定下的规矩。”

  李韵韵想要辩解,他抬了抬手,示意她先不要急着开口:“韵韵,你还记得当时你是怎么踏入经纪人这一行的吗?当时你所在的公司虽然是行业内规模最大的公司,但同时也是各种条条框框规矩最多等级制度最森严的,你从最普通的助理做起,短短不到一年半的时间,就爬到经纪人这个位置。大学毕业那年,已经成为经纪人这一行的翘楚,多少人提起Yolanda·Lee的名字,都要竖起大拇指,无数媒体杂志大小报纸都称呼你为‘金牌经纪人’……你就没想过,为什么这一路走来,别人起起伏伏,有赢有输,而你却越走越顺战无不胜,手底下几个人自始至终忠心耿耿?”

  有那么一瞬间,李韵韵彻底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要辩驳的是什么。

  是啊,入行七年多将近八年,从艺人助理做起,一路成长为经纪人,经手过的艺人无数。在陈鱼之前,她已经成功培养出两名一线明星,倘若不是林优璇从中捣鬼,陈鱼既是她进入星辉接手的第一个艺人,也会是她经纪人事业的又一高峰。她受过打击,经过坎坷,可李韵韵深知自己运气奇佳。从业至今始终在走上坡路,基本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就连几个手下也各有所长,忠心可靠,就像父亲说的,若还不知足,跟身边同行比一比就知分晓。可这意味着什么?

  李韵韵不想往深了去想。

  她抬起头,看见父亲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她:“大小武兄弟俩是我八年前亲自面试的,另外两个是你小赵叔叔从几千份简历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被送到你身边前,每一个都经历过最少三个月的培训。韵韵,他们是我让人一手打磨出来的、最适合你的左膀右臂,我不觉得昨天晚上向他们过问你的去处,会坏了规矩。”

  人本来就是他挑选的,规矩自然也是他定的。李韵韵以为自己是规则的制定者,权利的掌控者,但直到此刻,李毅松的每一句话都在向她证明,她和小时候的那个自己没有任何分别,二十年过去,她依旧是那个被捧在父亲掌心的小公主,每一步的舞动,都源自他最坚毅的支撑。

  这样的父爱,大概没人能不动容,而李韵韵只觉得惊悚。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支撑着自己站在那间书房,听完父亲的最后一段话:“韵韵,你不想说,我替你说。你昨晚去见唐清和了对吗,你还和他过夜了。你今天急匆匆回来,是要替他向我求援,你知道唐氏面临的困境只有我能解决。你不想让唐清和为难,不希望他被一个年轻女孩子牵制住,你想拥有干净完美的爱情,所以你打算亲自上阵,替他清理掉你们爱情道路上的每一块障碍。爸爸说的对吗?”

  许久,李韵韵才开口,问:“您会帮我吗?”

  李毅松沉默地看着她,良久,他说:“韵韵,你有没有想过,唐清和会把他和藤野的矛盾暴露在你面前,就是算到了你会回家来求我,这样一个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的男人,真是你想要的吗?”

  李韵韵摇头:“这件事不是他说的。”

  “在昨晚之前,你有三个月零十九天没有见他,你们从Q市回来就不对劲,很快又传出他和林优璇的绯闻,他频繁出入仁心医院,你也动静全无,你并不知道他进出医院是为了他父亲。昨晚你们在一起一整晚,倘若我没有让小赵把你带回来,最迟明天你也会主动来找我。韵韵,你告诉我,如果不是他说动你这样做,那么是谁?”

  “昨晚King酒吧不仅有他,还有唐清和和孔家姐妹,是孔月旋把这些事抖出来,我才……”

  “你今天下午也和孔月旋见面了,她怎么说?”

  李韵韵已无力去计较父亲对她生活无孔不入的掌控,她深吸了口气,说:“孔月旋说让我做好准备,接下来星辉有一段日子就很难熬。”

  李毅松笑了一声:“连一向莽撞无脑的孔家大小姐都懂得急流勇退,我李毅松的女儿却像个不知道深浅的孩童,非要蹚唐氏和藤野这趟混水。”

  李韵韵抬起头:“所以您不会帮他是吗?”见李毅松迟迟不语,李韵韵走上前,站到书桌前,双手撑着桌看着自己的父亲,“当初我会和唐清和有私人关系上的接触,也是您和他父亲乐见其成的,我不明白……”

  “因为他先是跟你不明不白地分手,又跟自己旗下女艺人搅在一起,他老子眼看着要不行了,他才转头找你复合,为的还是他那个小破公司。”李毅松深吸一口气,“韵韵,当初介绍你和唐清和认识,是我识人不清,但爸爸现在看清他的为人,才更不可能同意他跟你在一块。”

  “他不是那样的人。”李韵韵性格清冷,偶尔面对外人刻薄几句,但私底下她并不嘴碎话多,关键时刻她信奉行为的力量超过语言本身。到了这个关头,她才发现,自己平时不爱口头争辩是多么糟糕的习惯,以至于在李父面前想用语言理顺清楚她和唐清和的关系,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她深吸一口气,看着李父的双眸:“唐清和不是您说的那样,我们两个当初会分开,跟我也有关系,是我被小人设计,误解了他。当初我们在Q市会分开,是我的坚持,不是他甩了我。后来回到B市,他确实跟林优璇有所牵扯,但都是表面上的,私底下,他从没有过其他的女人。”

  “昨晚我跟他在一起……”说到昨晚,李韵韵的脸颊有点发烫,“昨晚我们和好了,但他从未暗示过我回家请求您的帮助,我也是在回家路上才想到的。所以爸爸,您真的误解他了。唐清和有他的傲骨,他或许会虚以委蛇,但从不乞求别人的施舍。”

  李毅松许久都没有讲话。

  门轻轻敲了两声,是李嫂。她端着两碗酒酿圆子进来,大概是在门外听到一些响动,进屋放东西的动作格外轻巧,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用担忧的目光看了李韵韵一眼,就又退了出去。

  “爸爸……”

  李毅松抬起眼眸看向她:“韵韵,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急着找你回来?”

  李韵韵为星辉和唐清和的事急晕了头,被李父这样一问,骤然想起进家门时看到的那一地碎片,以及半路上小赵叔叔的欲言又止,她闭了闭眼,扶住额头:“您和我妈又吵架了。”

  李毅松双手交握放在桌上,他低着头,从李韵韵站的角度看去,刚好可以看到他有些稀疏的发顶,以及自鬓角延伸而上的斑斑白发。他长叹了口气:“你妈妈,仍旧为当初那件事耿耿于怀。韵韵,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原谅。”

  李毅松说:“当初的事是我处理有欠妥的地方,但你妈妈这些年的作为你也看到了,我一直想要补偿,一直在迁就她,但她好像就是看不见我的努力……”

  这一次轮到李韵韵不出声了。

  李毅松抬起头,他的眼眶深凹,靠近眼角的地方尽是红血丝:“韵韵,爸爸累了。我在想,都这么多年了,或者我真该放手了。”

  李韵韵直起身子,她看着面前这个疲态尽显的男人,在她的印象中,李毅松一直是意气风发的,他容貌英挺,身材也保养得宜,西装革履走在外面,说只有四十岁也有的是信。她从没像此刻这样如此清晰地看到他的老态,以及在外人甚至苏女士面前都未曾泄露的软弱和懈怠。

  她想起来时路上小赵叔叔的只言片语,脑子里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董事局的人不同意您继续跟唐氏合作,您之前跟唐清和父亲的合作,现在要停止投资?”

  李毅松没有说话,但此时的无言等同于默认。

  李韵韵后退一步,她在一瞬间涨红了脸,声音尖刻地连她自己都险些认不出:“您怎么可以这样!”

  “韵韵,在商言商,唐氏如今岌岌可危,是公司高层人尽皆知的消息。我不可能一个人……”他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李韵韵,摊开自己的双手:“在董事会我也有我的利益所向,不能仅凭个人喜好做事。”

  “您之前跟唐老走那么近,如今却在人家最危难的时候撤走投资,我们李氏以后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李韵韵深吸一口气,双眼渐渐蒙上一层雾气,“您这样,让我怎么去见唐家的人,让李氏怎么在以后的商圈立足?”

  李毅松笑了:“韵韵,商人以利为本,我们如今只是暂停继续投资,说不上落井下石,如果唐氏能挺过这一关,我们的合作还会继续。换成李氏是如今的局面,我想唐老也会做同样的选择,而我不会对他有任何怨言。”

  李韵韵不停地摇头。她像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您教我的,做人要诚信为本。”

  “这并不是失信于人。”

  “是及时止损对吗?”李韵韵摇着头笑,眼睛里却满含着泪水,“我从不是纯粹的商人,说不上来您的那些术语。我只知道,与人合作,不能在人家最难的时候还捅人刀子,哪怕不继续投资,至少也应该当面言语一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李韵韵说不下去了。她在李氏没有任何发言权,李氏的股份李毅松只占25%,苏女士尚且还占5%,但因为两人离婚,所以李毅松已经失去李氏最大股东的位置,李家没有儿子,她又一向志不在此,从前没有参与,如今也没有资格置喙。

  她仰起头眨掉即将泛出眼眶的泪,吐出一口气,说:“尽管您没有依照从前的约定,不插手我的工作,但我还是要坚守我们的约定。爸,李氏的事我从来不掺和,现在更没权利管。只是作为您的家人,我最后建议您一句,哪怕要暂停与唐氏的合作,您也应该跟唐老那儿当面交待一声。”

  她转过身,拿起自己的外套和背包,走到门边时,她说:“至于我的事,大小武他们几个,从今天开始,去留自愿。我和唐清和能不能在一起,取决于我们两个,您无须再替我操心。”她拉开门,留下最后一句话:“我妈不能忘怀的是您当初的背叛,您从来不认为自己当初做错了,两个人价值观不同,再多补偿也无济于事。”

  走出老宅时,夜幕已经彻底降临,李韵韵的车子还留在蓝钻大厦前。李宅地处偏僻,她一个人走了很远的夜路,才打到一辆出租。

  打开车门钻进车子时,里面的暖气扑面而来,李韵韵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有什么可哭的呢,八年前苏女士因为李毅松出轨提出离婚时,她就知道,自己从此没有家了。如今只不过更确切了这个认知,她一直都没有家。成年人不应该为同样的人和事掉两次眼泪。

继续阅读: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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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如有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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