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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皇宫,御书房。
桃花飘洒落在湿红的泥土中。曳曳之林,不复桃花盛开时华美。
大宋皇帝赵佶坐于长书桌后,看着窗外簌簌而落的桃花,缓缓研墨。
墨团逐渐化开,变成沥黑而清澈的墨水。
赵佶挽袖执笔,吸饱了墨汁,重重在宣纸上划下一笔墨痕。手微微轻颤的提起,毫尖离了纸面。
纸上只有浓重的一抹大撇,力透纸背。
昔日为孤研墨之伊人何在?赵佶举着笔,茫然伤神的环顾左右,然后对着空气中空无一物的地方深情道:“孤少时游大青山,站在山脚下遥望见某处青草漫漫坡上,你白裙而舞。轻纱似风,长袖如云。自那一瞥,你的身影便入孤心间....”
“然而你不该...你实在不该....”赵佶痛苦的攥紧毛笔,一点墨滴绽放在宣纸纸上,宛如一朵黑莲。“孤宠着你,对天下人瞒着你的身份。可是你不该,枉自干涉朝政。”
“你可知为何磬石道长言陈忠言病死,孤就断定与你有关?”
“你是魔宗圣女,孤为大宋天子,终须天下为重。陈老太傅一死,不知多少重臣寒心,况且还牵扯到了那件事....”
赵佶将毛笔插回笔篓中,起身走到窗外,喃喃自语:“儿时梦想当天子,谁知天子尚不如平凡人随心,竟被逼到如此地步。姚儿....你可知孤这皇位坐的并不安稳?”
“圣上!”
这时御书房外急匆匆跑来一个年迈的太监,跪倒在门前。
“何事?”
老太监掐着一副女人嗓子,伏地道:“圣上,右侍郎辛凌轩说要面见圣上,有治国良策献上。”
赵佶因被打扰而感到怒火渐涌,皱眉道:“侍郎?”
老太监伴随皇上数十年,此刻嗅道赵佶语气中有些淡淡的怒意,于是连忙道:“是太师连胄的弟子,据说十分有才干,不知圣上见否?”
赵佶扶着额头无力的坐回书桌后,道:“宣吧。”
“喳!”
“微臣拜见圣上!”
没多久,桃林侧,御书房前走来一个星眸剑眉年轻男子,轻轻的跪伏在御书房门前。
“屋外何人?”
“禀圣上,微臣乃今年新任之右侍郎,辛凌轩。”
“哦?”赵佶心中怄火不已,声音也渐渐冷了下来,道:“尔可知侍郎本不应该入这皇宫,你就不怕朕治你罪吗?”
辛凌轩从容一笑,昂首看着雕刻龙凤的房门,道:“吾听闻当今圣上开明而睿智,想必不在意这旁枝末节。”
屋内沉默些许,赵佶再度开口:“进来说话。”
“是!”辛凌轩缓缓起身,抚去膝上尘土,大方推门而进。
“圣上。”辛凌轩微微鞠躬施礼。
赵佶轻挽衣袖,正在缓缓研墨,头也未抬道:“为何在门外跪而行礼,进来却只是如此草草?”
辛凌轩微笑,“圣上已让微臣起身,自没有再跪的道理。”
赵佶放下墨石,正襟危坐看着他,冷声道:“不知何人给你如此大的自信,敢在孤面前放肆!”
辛凌轩皱眉,“微臣不敢放肆,此行乃为国献良策,并不是讨圣上欢喜。”
赵佶一怔,起身负手踱步走到辛凌轩身边,看着他说:“孤想不到,一个小小右侍郎凭什么敢如此和孤说话,凭连胄的脸面吗?”
辛凌轩微微一笑,开口道:“圣上,山河之广阔,人才何其多也,官职何以论高低。”
“啪、啪啪。”
赵佶鼓掌大笑,随后认真的盯着他道:“既如此,孤便应该斩了那些高官的脑袋。”
“为何要斩?”
“身居高位,却不能为国忧心,妄食俸禄,不如给你等良才让位可好?”
“圣上严重了,微臣并非良才,只是有颗爱国之心罢了。”
赵佶摆摆手,做回桌后,道:“有何良策且说来,朕累了,不想与你徒费口舌。”
辛凌轩沉默稍许,道:“圣上,如今金人不顾誓约挥兵中原,大半个北疆已沦陷。往南又有七族所立之南掌一国,分割我大宋国土,更何论南夷荒蔓之人虎视眈眈。所以我想....不如驱兵向南,全力灭掉南方隐患之后,再专心与金人对峙.....”
赵佶冷哼一声,将笔掷地怒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良策?孤有三千臣子,尔以为没人能想到这一点?区区侍郎,妄言用兵,实乃可笑至极。”
辛凌轩再度沉默,复问道:“不知圣上有何决策?”
赵佶扶额道:“孤有孤的道理,尔退下吧,做好本职便好,这些不是你该忧心的。”
辛凌轩剑眉倒立,高声道:“圣上,金人铁骑已然刺入骨缝中,若再无作为,天下百姓何安?圣上可知北疆子民之血泪尔?金人所到之处火漫城池,尸横遍野,黎民四处逃荒,多行进山林深处,饿食树皮,朝不保夕,叹其何苦?”
“孤的子民,孤的江山,你以为孤何尝不心痛!尔看不透清如今的世势,就无需多言!”
赵佶重拍桌案,铁青着脸怒道。
辛凌轩张口无言,叹气施礼道:“圣上,微臣最后问一句,圣上....准备如何保卫我大宋疆土?”
“等!”赵佶露出沉重的目光,看着窗外桃花,“等天枢所言星辰终显眉目之时,再做决断!”
辛凌轩轻轻一笑,脸上看不出有何表情。他伏地大拜,“圣上万岁,臣...告退!”
赵佶手指轻扣桌沿,皮笑肉不笑的道:“辛...凌轩是吧?孤观尔血气正盛,才华也难得,确实是个好苗子,下去吧,好好为孤效力便好。”
关上御书房的门,门外有太监侯着。
辛凌轩不发一言,任凭太监领着自己出了宫门。
羽林卫拱卫着宽大豪华的宫门,门外便是行人匆匆的街道。
辛凌轩看着繁华的临安街道,眉宇间充斥满骄傲的大宋子民,捏紧了隐在衣袖中的拳,忍不住仰天长叹道:“朝廷无所事,奢靡依旧,骄傲如往昔。眼睁睁看着亡国之祸降临,却仍听信于天枢渺渺之言,何其悲矣!何其不幸矣!”
街头一辆马车旁跑来一个小书童,脆生生道:“先生,接下来要去哪?”
辛凌轩茫然,自问道:“何处能容吾身,何处还能容吾施展满身抱负?”
小书童捂嘴笑道:“先生又说胡话了。”
辛凌轩自嘲一笑,摸摸小书童的头,问道:“可愿随我游历天下,四海为家乎?”
小书童认真的点点头,“先生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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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连胄府邸。
“大人,大人!”一个年迈的管事拿着信封匆匆走进院内深处,走到某间房中,“是辛大人的信。”
身体略有些发福的连胄坐在餐桌边,正在用膳,闻声放下碗筷伸手拿过信封,扯开封纸就着烛火看了起来。
连胄脸色渐渐铁青起来,拿着信纸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忽然重重把信纸拍在桌上,震的碗筷皆落地,怒声道:“备官服,我要入宫见陛下!”
帘后一端庄却略显衰老的女子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扶住连胄的手臂,忧心问道:“老爷,因何事动怒呀?”
连胄叹口气,道:“辛凌轩....弃官下野了!”
那妇人皱起秀眉,忧心忡忡的道:“怎么回事,那孩子今日午后不是面见圣上了吗,难道是圣上.....”
连胄思虑片刻,匆匆道:“你看这信便知道了,我得入宫与圣上一谈。”
妇人轻轻拿起信纸,抚平褶皱。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镇日惹飞絮。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末款落笔道:“吾幼年开始习文学武,以期为国尽效其力。无奈不得其门,抱负终不能施展。现今国将危,身为宋人却不能提刀上马杀贼子,何其悲矣!既然朝廷不容,吾便只身入江湖,献出大好头颅,唯撒一抔热血耳!师傅大恩,自当铭记心间,待国安定,再来报答!——落笔,弟子辛凌轩。”
妇人捂嘴而泣,哭道:“老爷!你可得帮帮那可怜的孩子啊!”
连胄气恼的道:“如何帮,他自己弃官而去,我还能与圣上说什么,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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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外某条山间小路,一辆马车安稳的前行,车辇上坐着一年轻男子及小书童。
男子抓着缰绳,看着沿路大好风景,觉得身心具宽,同时又黯然不已,于是高声而唱。
歌曰:“归休去,去归休,不成人总要封侯。浮云出处元无定,得似浮云也自由。”
反复唱了几遍,不由哈哈大笑。
身旁小书童懵懂有所感,问道:“先生,我们要去哪呢?”
“南下!找一个叫做江湖的地方。”
“去哪里干嘛?”
“抗金!”
辛凌轩扬起眉梢,掷地有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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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之中天色暗的尤其之快。偶尔有风来,便引起无数“莎莎”的声响。
叫做小石头的小沙弥带着红扑扑的脸庞端着一碗菜汤推开花颜的房门,叫道:“小施主少侠,吃饭了!主持师傅特意吩咐过只让你喝些稀饭,说是大病初愈,可是不能吃粗粮。”
花颜呵呵一笑,从床上坐了起来,揪着小沙弥的脸蛋狠狠的一顿蹂躏。
“小和尚,你就不想尝尝鱼肉的味道?”
小石头憨憨道:“主持师傅说了,不让我听信你们师徒的话,再说俺可要走了!”
花颜无语,在小沙弥的服侍之下勉强喝下了一碗菜汤后,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也在此时,浮云大师推门进来。
“大师...”
浮云止住花颜起身,坐在床边微笑道:“小施主可感觉好些了吗?”
花颜恭敬的抱拳道:“多谢大师救命之恩,只可惜小子无以为报....唯有卖身.....”
“小施主哪里的话,我佛慈悲,怜悯众生,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等无学之徒,自然效仿佛祖,常怀慈悲心。”
花颜挠挠头,尴尬的止住了话头,只好无奈再度道谢一声。
“老衲此来一是为了替小施主再号号脉,二是为了一问尊师何时回来?”
花颜迟疑道:“我那师傅怕是去了城镇中寻酒吃肉去了,应该会早些回来吧。不知大师寻他有何事?”
浮云叹口气,将枯指探在花颜手腕上,揶揄道:“你那师傅,太过好酒,长此以往,恐会坏了大事啊!”随后又正经看着花颜沉声道:“事关....武林啊,风云已起,何时动荡,全看这件事了。”
花颜苦着脸道:“和我有关吗...”
浮云愕然,笑着摇摇头,“怎会与你个娃娃有关,与你师傅些许有些关系吧。唔,对了,你可不要学你师傅,沾上了酒瘾!”
花颜乐道:“大丈夫岂有不好酒之人,我以前的家中,个个也都嗜酒如命。”
浮云微笑摇头,“说的也是,江湖豪杰,不比我等吃斋念佛,好酒也是应该,罢了罢了!”说罢将手收回,起身又道:“小施主身体并无大恙,只是太过虚弱,且安心睡一觉,明日便能下地行走了。”
“多谢大师!”
浮云轻轻的关上门,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有些惆怅,低声自语道:“无极宫啊,一别就是半辈子,再回去时,是否物是人非?”无奈的苦笑几声,自回去休息。
花颜静静的躺在床上,怔怔的看着房顶,喃喃道:“江湖,江湖啊.....”
发呆了半晌,突然自嘲一笑:“总以为自己那么艰难的时候都活过来了,那些凶残的山匪马贼都杀了,便可闯荡天下了,原来还远远不够啊。仅仅六七个黑衣之人便逼得我濒临死境,我....还需要更强,更强.....没有修行的法子,我便习武!”
花颜用力的捏紧拳头,暗自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