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刺眼的阳光在青翠树叶上滚动了无数回后,天色终于悄然暗了下来。
某处清澈的小溪边,长着几株苍裘有劲的大树,粗大的树身上缠绕着背侵染成深绿色的藤蔓。
一株树下燃着一丛篝火。
火堆填满了树枝,最上方架着一个简易的烤架,上面串着俩条肥鱼。一根树枝插在土里,紧挨着火堆,树枝上挂着一个酒葫芦。
一个头发略有些花白的大汉盘坐在火堆近前,正在用洗净的布擦拭着长刀。
火堆猛烈舔舐着树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一簇细小凝实的黑烟袅袅升起,转眼与夜色融为一体。林中悉悉索索的声音与噼里啪啦的声音相呼应,在寂静的夜色中尤为大声。偶尔有鸟鸣,也有不知名的动物发出低吼声。一匹棕黄色的马被拴在树下,在火堆照不到的阴影中摇着尾巴悠然自得的嚼着草料。
火堆的另一面躺着一个少年。也许是被火光温暖了身子,呼吸声越来越平缓有力,偶尔无意识的挪挪身子,逐渐靠近火堆。
不知嘴里呢喃着说完了多少句梦话之后,少年终于睁眼。
印入眼帘的是一只宽大满是老茧的手,以及一只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烤的金黄的肥鱼。
“喏,小子,醒了就吃点吧。”
花颜艰难的支起上半身,看着火堆对面的喂喂有些苍老的大汉。他挪了挪身子,探出手,伸向火焰上方大汉递过来的烤鱼,却被火光烫的手一缩。
大汉哈哈大笑,随手将烤鱼从火堆上方抛了过去,花颜接住树枝,看了眼树枝上串的烤鱼,再看向大汉。
“你救了我?”
大汉瞥了眼花颜,将刀放在一旁,随手取回酒葫芦,拔开塞子向嘴里灌了一大口,然后又塞住,道:“南方的烈酒。”说罢便隔着火堆扔了过去。
不是询问花颜喝不喝,倒像是料定花颜会喝一般,毫不犹豫的扔给花颜。
花颜单手接住酒葫芦,愣了一愣,然后用力把插着烤鱼的树枝插在身畔土里,拔出塞子,向口中倒起酒来。
“咳咳...咳咳....”
花颜猛烈的咳嗽,似乎没有想到酒烈到如此地步,再加上身上有伤,一时咳嗽的停不下来。
“哈哈,小子,没喝过这么烈的酒吧,再多喝俩口,能暖暖身子。”
花颜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看着大汉被火焰炙烤的模糊不清的脸,低声道:“我喝过,比这更烈的酒。”然后仰头大口的灌进腹中,苍白的脸上渐渐出现红晕。
大汉一怔,笑着摇摇头,道:“你这小子,毛都没长齐,就学人说些傲气的话来。”
花颜也笑,挣扎的站起身来,舒展舒展身体,然后长辑道:“多谢救命之恩,也多谢你的酒。不过我得走了,有仇家在追我,免得连累了老哥。”
“深更半夜,荒林之中,你去哪里?”大汉摇头,俯身再添些柴火,继续说:“还是在这儿过一夜,明天再做打算。”
花颜迟疑了一会儿,坐下来,借着火光查看身上的伤口。
火光不复之前的猛烈,却依然噼啪作响。
大汉拿回酒葫芦,不时喝一口,开始啃咬烤好的鱼。
花颜将身上无论大小的伤口一一绑好,便坐在火堆旁怔怔发呆。
昨夜眼前发生的景象仍旧历历在目,好似真实,又好似水中花月,叫花颜分辨不清。
沉默了许久,花颜哑着嗓子问:“老哥,你救我时....”
花颜没有把话说完,仅说到一半就不知该怎样说起。
大汉咽下一口鲜嫩的鱼肉,又灌了口酒,开口道:“你想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花颜抬起头,看着他。
“六具尸体。一具头颅被贯穿,我想应该是你所为,另外的五具尸体的死因,我想你是不会知道。”
大汉依旧埋头吃喝,含糊不清的说了句:“烤鱼要冷了,快吃吧,吃完睡一觉,天亮好赶路。”
花颜也觉着饿了,直接用手抓着微冷的烤鱼,开始大口的吃起来。他一边吃一边看着半躺在树藤上继续擦拭长刀的大汉。
“老哥,你是哪里人?”
“我?嘿,所到之处,四海为家。”
“哦,原来你和我一样无家可归。”
大汉停下手中动作,看向花颜,道:“我倒是很好奇,你小小年纪,有怎样的经历?”
“我大概六岁时家破人亡,只有我一个....”花颜咬咬嘴唇,改口道:“不,俩个人活了下来。”
“然后我就在山中,一个人与那些凶狠的马贼生活在一起。后来,山外的将军封山,雪下了好几个月,我是几千山贼中唯一活下来的。”
“再然后,我就被将军收养,直到我离开那座小城。”
“没了?”
“没了。”
大汉随手捡起树枝,拨动篝火。火光一闪一闪,印红的脸庞。
大汉从花颜短短的平淡的话语中听出了心酸。他可以想象到,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生活在皑皑雪山中,与凶人饿狼为伍,学习野兽的行为。甚至被逼的啃噬死去的人的尸骨以存活。
大汉微微沉默,重新填了些柴与干燥的树枝。然后说:“明天跟我一起走吧。”
花颜愕然,随后摇头,道:“老哥,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很轻切,才会和你说这么多,但是我们一块走,会有麻烦的。”
大汉爽朗一笑,走到花颜身边坐下,用力的搂住花颜,道:“臭小子,你很对我的胃口,跟我走吧,给你看看更大的一片世界,如何?”
花颜看着他,似乎看到了曾经三爷搂着他的肩,提着烈酒,坐在寒风凛冽的城墙上,眺望南方广阔的苍穹。
“你看那里,多广阔的天空,总有一天,你会离开这里,去见识更加庞大精彩的世界。”
“你们也跟我一起去吗?”
“雏鹰总不能一辈子都蜷缩在窝里,总有一天,你要离开我们....”
小花颜用力吸溜被冻的通红的鼻子,坚定的摇头:“我不去!”
花颜突然鼻子一酸,当初谁也没有告诉过他,当雏鹰离开巢穴,飞往高远的天空之后,便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家了,只能不断的展翅,不断的远行。
于是他重重的点头,答到:“好,我跟你走!”
夜更深,篝火熊熊燃烧,却冲不破四面八方浓重的黑暗。
一老一小坐在篝火旁,一人一口喝着最烈的酒。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花颜。”
“好怪的名字。好吧,我叫刘胜晁。”
“......”
“臭小子你又多喝了俩口,气死老夫了!”
“呐,酒也喝了,不如说点正事?”
“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花颜看着有些醉醺醺的刘胜晁,毫不犹豫的跪倒磕了三个头,道:“师傅在上,弟子拜见师傅!”
刘胜晁哈哈大笑,眉眼之间满是骄傲自得。
“好好好,乖徒儿,没有茶就用酒来敬老夫吧,咦,他娘的,酒也没了....”
花颜:“......”
火焰渐渐变小,夜色渐渐变淡。
师徒俩人趴在篝火堆旁相依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