矩水肆有很多酒楼,但此时都已关门,从门缝里挤出的丝丝缕缕的灯光表明里面还有人。无数的酒楼客房纷纷亮着灯光,照亮了朦胧漆黑的夜。
每一个紧闭门窗的酒楼或是客栈都有一伙人。他们或是将刀抱在怀里沉默的闭眼休息,或是焦急的聚在一起商量忧虑,或是静静的饮茶下棋。总之,他们无一例外都在等待。等待着城东那个镖局中开始一场惨无人道的杀戮。
北武林中几乎所有的高手都收到鱼尧镖局淑小姐的帖子。帖子中只有寥寥几个字。
天杀出世,首戮三合。
三合镖局向来势大,全国各地都有分支旁舵分布,其中高手更是无数,影响着武林的风向变更之势。而天杀虽是不出名,但从几年前一出现,便以血腥出名,最为重要的....天杀的首领天赐,传闻是一名修行者!
于是今夜便显得尤为重要,今夜过后,武林必将震惊。所以他们都来了,前来观望,甚至在必要之时....出手。
无月无风,万籁俱寂。只有几个商人富甲被手下的侍从护着匆匆躲进自己的客栈中。街道上越发凄冷寂静。
肆泷客栈很大。但二楼偌大的地方里,只坐着寥寥四个人。
一个摇着扇子的书生,一个笑容可掬的油腻胖老头,一个埋头喝酒吃肉的头陀,还有一个坐在阴暗中的红衣女子,眼波流转,姣笑不已的打量着其他三人。
这四人离的很远,各自坐了一个角落。静静的坐着倾听不远处三合镖局内的声音。
书生摇头,啪的一声将扇子合起,神态倨傲的自言自语,“没意思啊没意思,还不若观书而自乐。”说罢便欲起身。
埋头吃饭的头陀把脸抬起,冷哼一声,“做作小儿,怕是等不及了想要进去看看吧?也好,死了洒家便能少个对手。”
一番话说的刻薄至极,让书生恼怒不已,恨恨道:“你这无耻秃驴,若不是无极宫主要亲手将你诛杀,不让他人插手,你又哪里能活到现在?”
“那你便来与洒家打过一场,看看能否杀死洒家!”
书生咬牙切齿的站起身来,铁扇张合,便欲动手。另一边的红衣女子娇媚的掩嘴而笑,道:“俩位要打也不是现在,不如明日打过,小女子也可做个见证。”
笑呵呵的矮胖老头眯着眼睛盯着俩人,不时点点头,道:“好好好,俩位不论谁生谁死,老头我又能多收藏一具人皮了,嘎嘎,要是俩位一起死掉....”
三人不约而同的面色难堪了许多,恶心的扭过头去不再继续叫嚣,似是很忌惮这个老头。
三合镖局。
侧院依旧无比安静,大厅内的灯光忽闪忽闪的摇动。
门口躺着俩具大汉的尸体,睁大了眼睛,无神的瞪着黑灰的天空。身侧淌出的血液已然凝固成一大团血块,将衣服毛发粘在了一起。
一只脚突兀的出现在夜色中,然后毫不在意的踩着其中一人僵硬的头颅走过。
“嘎吱,嘎吱”
坚硬的鞋底踩过,尸体的鼻子歪到一旁,一颗眼珠拖着已经扁了的一端滚落在地,随后便被另一只脚踩成一滩黄白的恶心的东西。
身后的林盛和淑静看着那只变形的眼珠,相互对视了一眼,面色更加苍白。他们见过很多凄惨的死人,也亲手杀过很多人,但没有见过如屠猪狗般,勾勾手指头,便杀人的手段,所以觉得很害怕。
一袭漆黑的披风摇摆,那人在披风中若隐若现。
林盛和淑静跨过俩个死人,跟着走进院中。
当前那人是天赐。
天赐面无表情的一步步走向大厅的门,四周无风,可他的漆黑的披风却飘荡起来,扯出哗啦啦的声音。他感觉到了一股寒冷阴森的风汩汩流动,不,不能说流动,应该是这股风极其肆虐,不断撕扯着空气。但是林盛和淑静没有一丝感觉。
从窗户可以看到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漆黑深沉的通道,那股风,便是从里面传来的。
天赐露出的半边脸阴沉如冰,双手缓慢的拉住门把,却迟疑了一下。
门里有人,而且很强,似乎还是个入魔的大修士,天赐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赢过他。良久,天赐忽然想到些什么,半边眉头皱了皱。披风复静,垂落脚边,天赐缓缓拉开门。
门后有一个男子,十分普通的面容,漆黑深邃的眸子。他身上挂着破烂的衣裳,负着手,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静静看着天赐,似乎已经隔着门看了他许久。
天赐看着那人的眸子,身体僵了一下,苦笑道:“你很强,我打不过你。”
那人好奇,“为何要打?”
“因为我来了不该来的地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
“那又如何?”
“那我便该死。”
“可是我不想杀你。”
“多谢前辈,告辞。”
天赐向那人抱拳,转身便走,竟是一丝迟疑都无。
“你去哪里?”那人不知何时到了天赐身后,站在林盛和淑静中间,弯头疑惑的看着他。
天赐眸中一片寂静,他认真的看了看那人,沉默不已。
那人就站在这三人中间,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忽然抬头看天。
天无比深远,漆黑如墨,零星散落几颗暗淡无光的星辰。那人看的入迷了,口中啧啧不已。
“很久没人陪我说话了,刚进去的俩个小子一个死了一个疯了,好没意思,你们想不想听我说几句?”
林盛和淑静眼神颤抖着,畏畏缩缩不敢说话,事实上也说不出话来,像是身边盘踞着一只千年老怪,贪婪而又戏谑的盯着他们,像是看着可口的食物。
天赐再次抱拳,“前辈请讲。”
“我在里面呆了几十年,有大把的时间去思考,所以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那人伸手指着天,严肃的说,“星辰扰动,已经有很多的星辰改变的轨迹。这让我想起了那个老和尚和我说的,关于昊天的预言...”
“昊天终有一天会来。可是,昊天是什么?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个老和尚也不知道。但有很多人始终坚信。”
那人凑过头来,紧盯着天赐的眼睛,惊恐的又紧接着说,“可我这些年静坐,真的感受到了昊天,它....一直看着每个人。它是个有生命的东西。”
天赐眉头皱的更深了,然而他却坚定的,不容置疑的说,“有人告诉我,昊天,什么都不是。”
“不不不,我艰难的活下来,就是为了见一见昊天,你看....这是昊天的东西,已经悄然出现在了这个世间。”
那人用手在嘴里抠啊抠,扣出了一些黑色难闻的石屑,兴奋的拿给天赐看,脸上挂着痴呆的笑容。
天赐没有看,而是紧盯着那人的脸,问:“你见昊天....要干什么?”
那人没有接话,而是恋恋不舍的看着手指间残余的石屑,最后还是放回了嘴中。他吸吮着手指,含糊不清的喃喃:“我好饿,想尝一尝昊天的味道....”
空气僵硬的凝固在空中,缓慢流淌。天赐看着暗淡的星光,忽然说了一句莫名的话。
“老师他躲了很多年,然后死在了西山上。”
那人笑着,“我这个做老师的还真是失败啊,连自己的徒弟都害怕我。”
“他是唯一一个没被你杀死的徒弟,却最终还是因你而死。我找了你很多年,想杀掉你。但我现在还打不过你。我觉得你之前感觉到我的杀意的时候就应该先杀了我。”
那人笑的更加猖狂,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弯腰咳嗽了许久才收敛笑容道:“我很期待你杀我的那天。”
不知从哪里起风了,古榕树上的叶子轻轻摇晃,落了一地。林盛和淑静感觉身子一轻,恐惧似乎一瞬间消失了,再抬头时,身边早已没有了那人的身影。
天赐弯腰捏起一片温湿青翠的叶子,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不远处的酒楼,然后也蓦然消失了。
原地出现一个透明的气旋,在漆黑夜色中极其不起眼。
“走吧....”
酒楼中。
头陀终于吃完了熟牛肉和几大壶清酒,满意的打了个饱嗝,伸手拿起了桌旁倚着的戒刀,扛在肩上,拔脚向着门口走去。
“三更已到,该去看看了。”
另三个人不约而同的起身。书生张开铁扇,冷笑道,“秃驴,不要死掉了,出去你我还有一笔账呢。”
头陀冷冷一笑,径直拉开紧闭的门。
门外一股冷风吹入,几个人一下绷紧了身体。
门外站着一个人,像个乞丐般穿着不和宜的破烂衣服,低垂着头颅静静的站着。背后悬浮着几颗血淋淋的脑袋。斩断的头颅不断的滴着血,顺着地板渗入。
那人抬起头,嘴边满是猩红的血,他用漆黑的瞳孔狰狞的看着他们,缓缓的说:“你们...好吃吗?”
头陀原目怒睁,爆喝一声,手中雪亮的戒刀划开夜幕,斩了下来。书生和老头都捏紧了武器,冲了过来,只有女子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认出了空中漂浮的几颗人头都是今夜来了矩水肆的武林高手的头颅。她双手未动,撒出了几枚的暗镖,转身便跑。
没有刀锋撕裂骨肉的声音,没有硬物相撞的声音,十分寂静,甚至寂静的有些可怕。红衣女子突然感觉身子一轻,然后天地便旋转起来,她看到了那个男子一步步走进来,每走一步那三人身上便喷出一股血浆。
世界变得无比漆黑,红衣女子终于想明白,原来自己的头颅不知何时已经...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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