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乱头发。吹开细碎的落叶。
花颜脑子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的看着掌如刀落。
“花颜!”
刘胜晁踉跄了一下,惨声高呼。
然而什么声音都没有。没有风吹树叶莎莎的声音,也没有手掌轻松切开头骨的割裂声。
空气中满是静寂,甚至让人一瞬间产生一股无措的茫然恐惧的感觉。
刘胜晁来不及心悸,来不及思考为何没有发出一丝响声。他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目光无神的看着凌乱的泥土地。
遥远到像是度过了一个世纪之后,远方才传来沉闷且轻微的马蹄声。
刘胜晁茫然的抬头,一刹那醒过神来,疯狂的跑到芜荒背后,一拳砸了下去。
“嗵!”
芜荒被一拳砸的瘫软并侧着飞了出去,像是一个破包袱在风中抖落。
刘胜晁颤抖着扶着花颜的肩膀,嘶哑问道:“花颜...你,你没事吧?”
花颜茫然抬着头,被刘胜晁猛的摇晃了一番,才回过神来,发现悬在自己额上险些落下的掌刀,竟始终没有落下。
像是前一瞬间还生死攸关,一个贼子狠狠的拿刀砍了过来,但下一瞬间那贼子就变成了自己和蔼可亲的亲人,双手扶着自己一顿嘘寒问暖。
花颜眸底的恐惧导致他不露痕迹的轻轻的颤抖着双手。
“师...傅,怎么....回事?”
刘胜晁回头环顾四周,发现除芜荒的其他黑衣人早已不知所踪,树林中一片诡异的静寂,不由苦笑道:“老子怎么知道!”
旁边一头栽倒的芜荒刚刚被拳头砸中的时候便清醒了过来,他躺在地上,看着宛如寂静的深林上空,痴痴不解。
沉闷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甚至还传来了马打喷嚏的低嘶之声。
芜荒一下子跳将起来,脸上布满了浓浓的恐惧,犹如一个深夜碰到打劫的姑娘般发出刺耳的尖叫。他恐惧的看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用颤抖到变得刺耳的声音问:“修行者?不...不对,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匹棕黄色的马嚼着草料率先钻出丛林,瞧见刘胜晁便欢喜的嘶鸣一声,撒着欢儿的撅蹄子跑了过来。
随后钻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书生。
说是年轻也不甚妥当,起码花颜看不出此人的年纪,只觉得他笑容温暖,眸中却满是沧桑的意味,有些像虚念大师,但俩人却如天堑般不同。
那书生白衣素鞋,背着书筐,打了柄油伞缓缓而来,像是一个兴致勃然游历大好山河的文人。
书生像是没听见芜荒的质问一般,径直擦肩而过走到花颜面前。
他微微躬身前倾,将油伞扬起,用星辰般明亮的眸子看着花颜,宛如春风般用轻柔的声音问道:“小兄弟,我能看看你的眼睛吗?”
花颜一愣,下意识的看着他。
书生仔细的看着花颜如墨石般漆黑的瞳孔,然后笑了。
“小兄弟,你相信世间有昊天之说吗?”
花颜沉默,目光从书生身上移开,看着远处轻轻摆动的树叶。
他不知为什么很相信书生,就如同相信老瞎子与虚念一般,尽管第一次相见,却下意识的想要亲近。
于是花颜道:“我....相信世间有昊天!”
书生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却依然和旬笑道:“为何?”
花颜转头看着刘胜晁,又看了看书生背后不远处站着不发一言的芜荒,最后目光再次移在书生脸上,道:“若是没有昊天,你们这些修道之人,又是从何处来?”
书生轻轻点头,若有所思反驳道:“天地之间流淌着元气,正如空气流淌般,既然能呼吸,那便自然可以修行。”
花颜嘲讽道:“我不能修行。”
“为何不能?你若想要修行,吾可教与你。你....可愿意?”
花颜看了很久书生,还是摇摇头,声音沉闷:“我知道你想收我为徒的意思。你们都觉得我是昊天?”
书生一愣,摇头轻笑道:“你不是昊天,却与昊天有关。”
花颜问:“仅仅因为这一点,你才会救我一命,对吗?”
“对。”
书生坦然自若,仿佛这是理所应当之事。
“我见过昊天。”
花颜笑了笑,扯回到第一个话题。
书生皱眉,仔细的看着花颜。
花颜继续道:“我做过很多的梦,场景不同,但却都有一个相同点,每个梦中都有昊天。”
“昊天...”
“他们说....昊天就要来了!”
“一座耸入云霄的绝壁,脚下是深不可见的深渊,左边有一股宛若天上倾泻而下的瀑布,远方有一座山丘,山丘上有个破旧的道观.....”
花颜仿佛回忆一般描述着一个地方,他曾在这里见到过昊天,但却不知只是个梦境,还是.....
“绝壁上有俩扇青铜筑成的古门,一扇之中....昊天便在里面。”
书生宛如听了一个美妙的故事,擎着油伞罩在自己与花颜的头上,浑然形成一个独立渺小的世界。
刘胜晁一屁股坐在不远处,从破烂的包囊中扯出布条,沉默的自己给自己包扎着伤口。
芜荒双眸显出白色的瞳仁,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站在青铜门外,悬在半空中,门中有一张棋桌,俩个方凳,昊天就坐在一张凳子上。”
“光明与黑暗自青铜门口分割,一半光明,一半黑暗,互不侵扰。”
书生问道:“那你是站在光明里,还是黑暗中?”
“我在光明里。”
书生深深的看了花颜一眼,示意继续讲。
..........
..........
北原。
广袤的北原一望无际。
漫天卷地的雪花扑面而来,风在乳白色空中嘶声力竭的呼啸着。
雪地中一行三人与一匹黑马,顶着劈头盖脸的狂风与大雪,艰难的向远方行走。
三人中,一个男子竟然赤裸着身体,散乱的头发在风雪中肆意的飘荡。
裹着白色大衣的女子宛如一个贪玩的小女孩,雀跃着伸出双手,在雪地中央转圈。
仅仅是简单的转圈,便如同仙女下凡,惹的空中的雪花围绕飘落,像是洁白的花圈。然而风势十分猛烈,雪花仅仅坚持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便打着转在空中乱飞起来。
马依然是大黑马。大黑马垂头丧气的背着行囊跟在俩人身后,沉默的走进风雪之中。
与大黑马沉默相伴的还有一人,欧阳少恭!
往日的襄阳城主,如今依然成为魔宗之人的阶下囚。欧阳少恭难看的脸上布满阴云,英俊的脸庞不复潇洒,横生了几缕皱纹。
他望着风雪之中望不到尽头的平原,眼帘上不断有积雪飘散。轻声叹了口气,拍了拍大黑马的头,苦笑道:“如今便只有你与我同命相连了。”
大黑马懒得搭理他,想翻楞个白眼,却发现自己的眼皮渐渐冻结,于是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将冰霜抖落。
大雪没有终点般下着。
不知走了多久,女子与男子停下脚步,回头微笑着等待远远落后的大黑马与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走近,眯缝着眼睛,用手半挡住肆虐的风雪,艰难开口道:“为何不走了?”
女子掩笑,男子侧身伸手,含糊的开口道:“请....请.....”
女子也让开。欧阳少恭站在二人中间,忽然发现了什么,不顾风雪,愕然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
茫茫皑皑的雪霜之下。平原上陡然出现一处偌大的裂谷。裂谷四周没有凸起的山石,像是一个恐怖的深渊,又像是一个巨大如湖泊的大坑,极其不相称的出现在雪原中央。
欧阳少恭麻木的往前走了数百步,站在风雪中,站在裂谷的边缘,震惊的往下看去。
漆黑如渊的巨谷。
狂风从谷底涌出,撕裂了雾霭蒙昧的雪霜。
欧阳少恭站在谷晁,身上的衣衫在风中剧烈扯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忽然一声鹰啼,嘹亮而尖锐的声音刺破风雪,刺破天空。
一只雪白的鹰像片轻柔不受力的白纸从谷底刹那飞起,盘旋在飓风之中,忽上忽下的飞舞。
随后一声声鹰啼交相呼应,数不清的白鹰从谷底伴着狂风呼啸而出,与天际杂乱的飞雪几乎要融合在一起。
欧阳少恭呆呆的看着天空,看着雪白如霜的巨鹰在天畔翱翔。他回头,看着慢慢从风雪中出现的兄妹二人。
女子打出一声清脆的呼哨,天际上俯冲下来一只白鹰,鸣叫着从三人面前飞过。
女子在白鹰滑翔到面前的一刹那,跳了上去。任由鹰驮着她飞向了更高更冷的高空。
男子提住欧阳少恭的衣领,背对着深渊,腼腆而笑:“欢迎....来.....来宗.....祠......”
声音如同蒙了一层飞雪,欧阳少恭逆着风雪,还未听清,便看见男子仰头向后倒去。
而身后,是一片漆黑的深渊。
“不!!”
欧阳少恭惊恐的大喊,无奈声音没传多远便被风吹散。他双手紧紧的抓住男子坚硬有力的手,随男子一同栽落入不知深浅的裂谷之中。
“轰轰轰轰.....”
欧阳少恭在体内气璇被锁之后,失去了玄妙的力量,和一个普通人一样,在无止境的掉落之中,早已被愈来愈狂暴的风震的失去了知觉。
鹰啼愈来愈响亮,但谷口的风似乎变小了些。
皑皑大雪沉默的一层皆一层覆盖而下。
大黑马站在深渊边缘,瞪着茫然的眼睛,看了看一瞬间就消失的二人,被雪花覆盖的颈部汗毛乍起,惊恐的发出一声嘶鸣。
嘶鸣声因恐惧害怕而愈发尖锐高昂,一时之间竟压过了漫天鹰啼之声。
大黑马站在原地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半天,忽然转头猛的撅起蹄子撒腿而跑。
在猛烈的风雪都不能阻挡大黑马,它跑的越来越快,宛如雪原中肆虐而过的一道黑色闪电。
很快,所有的痕迹都被大雪覆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天地再度复归于风雪的交响之中。
在离巨大的裂谷数百里之外的更北方,另一片冰原之上,一个裹着青色毛皮大袄的人,踌躇向远方。
这里风反而变的极其微弱,只是巴掌大小的鹅毛大雪永无休止的飘落。
那人在大雪之中看不出年纪,只是那一双眸子,就像是浸染了最纯净的夜色一般,不,甚至要比黑夜都黑。
他孤独的走着,像是独自行走了千百年一般,沉默的,倔强的缓慢前行。
路的尽头,有一片大海。茫茫无际,海面平静而自然,无数漂浮的巨大冰块不是相互碰撞,然后发出轰然响声。
更遥远的海面深处,耸立着与天空一色的冰山,时刻在无声的塌滑。
冰海边有一个大汉带着一个小孩儿,拿着简单制成的鱼叉,缓慢的淌进海里,摸索着寻找肥鱼。
大汉站在冰冷到了极点的海水中,抬头看了看远方正在塌陷的冰山,忧虑的皱起了眉头。
小孩儿兴许是发现了鱼的踪迹,用力的吸溜了一下鼻子,一个猛子扎进水中,不多时,粗陋的木质鱼叉上挣扎跳动着一尾肥硕的鱼。
大汉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不知说了些什么,俩人一同离开海边,向着某个方向而去。
一株粗壮笔挺的大树伸开枝桠,雪色的枝叶蓬勃生长,也不知在这等天寒地冻的地方,怎能生出如此巨大繁茂的树来。
然而树只有一棵。
在这里已经看不到雪的踪迹,但是空气依然是刺骨般的寒冷。巨树耸立,巨树之下,竟是一个庞大的部落的栖息之地。
无数座雪屋密密麻麻的顺着巨树蔓延至远方,粗略来看,竟不知几何。
数不清的蛮夷之人操着怪异厚重的语言,如蚂蚁般劳碌活动。
在最中心,有一座巨大的覆盖着冰霜的祭坛。
祭坛之上,一个苍老的佝偻着腰的老人拄着拐杖,看向南方。
南方一片蒙霭。
然而这个老人却知道,即将有位客人来到这极北之地。
因为他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