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像其他南方的城市一般,与北方相比,少了些风沙尘土,多了丝丝缕缕飘荡在空气中的水雾。
正是桂花开的时节,窗外探至窗棱的桂花树身上羞涩的开放着一簇一簇淡黄色的绒花。也许是因为雨后的缘故,阳光投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显得更加明媚。
一缕金黄的光束照进窗里,照在贪睡的花颜的脸上。花颜下意识蹭了蹭发痒的鼻子,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间古朴大雅的屋子,床边古色古香的杉木做成的木桌上,摆着一个陶瓷小罐,罐子里插着几柱粗的龙涎香,香气若有若无,却无处不在。花颜伸个懒腰,头痛的回想了一下,自己似乎在酒馆之中便断了片,后面的事情想不起来了。然而花颜总觉得有件事情盘亘在脑海深处,却怎样都想不起来。
花颜穿好外衣,从床上下来,打量起整个房间。
房间的主人似乎是个颇有志气之人,房间中并无它物,只是墙上挂了俩副书帖。
一副写着:“折戟沉沙铁未销”,另一副写着:“绒甲随身始不归”。
花颜精神一震,从字里行间之中,便能见到书写之人凌厉的笔风,与满腔之热血。然而句中始终却有一丝不得意的黯然。
书帖之下有一方书桌,似乎很久没人使用过,桌面上整理的十分整齐。笔墨纸砚皆具,桌侧娄中,甚至还有一把带着剑穗的金黄色的长剑。
很久之前,有人坐于桌前,看着窗外靡然花叶,奋笔疾书,写出一张张激励自己的诗帖。却又始终不曾得意,只好日复一日的缩在一张小小书桌之上,倾洒半世豪情。偶尔夜深人静之时,抽出长剑,在月下尽情的挥刺劈砍,想象着有朝一日上了战场,杀敌报国的场景。
花颜恍然之间,竟想到这么一副画面,不由得摇摇头,从桌上的拿起一本书来。
一张宣纸从页缝中摇摇落下。
花颜将它捡了起来。
宣纸上有人用如龙蛇般豪放的笔迹,写道: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
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
却道天凉好个秋
花颜看着沉默了好久,轻轻将之放在书桌上,然后坐在了椅子上,拿过墨石宣纸,缓缓的开始研墨。
窗外桂花树的纸条轻轻随风摇摆,细碎的桂花屑摇落了一窗台。
花颜看着一个笔篓的各种粗细的毛笔,稍稍犹豫了片刻,随意的执起一只毛笔再捡出一张白哲的宣纸,将毫尖吸满墨汁。花颜想要写着什么,却又忽然无从下笔。
小时候忙着逃命,从更北的地方逃到岷山中,与深山里的豺狼虎豹倾尽全力的抢夺着一块新鲜的腐肉,又或者想办法溜进马贼的住所,偷几片腥膻的羊肉。仅仅是在后来到了裕城,才好不容易能安生的待了三年,学了些字,看了些书,肚里哪来的文采足以让花颜从笔尖挤出好诗好词来?
然而心中总有股闷气无法痛快的宣泄出来。花颜说不清因何而胸中发闷,或许是因看了这首道尽了努力却不得用武之地的词而发闷,或许是因自己的经历而感到些许沉闷,如今又不是在裕城一般去打杀几个可怜的马贼泄愤,于是花颜只好咬着笔头,苦思冥想。
一个时辰后,在花颜不断地绞尽脑汁的搜肠刮肚脑海中可怜的知识,并且又研开了四次快要凝固的墨汁之后,终于歪歪扭扭的在宣纸上写下了十六个大字,组成了一首四言诗:
“身在逆流,自然艰险。会有壮志,当济沧海!”
似乎劝勉房间的主人,又似乎是写给自己,勉励自己的话。只是这留在纸上的笔迹,确实太过丑陋。
花颜放下毛笔,满意的端详打量着这一段话,眉头恨不得挑在额头之上,好显示出自己有多得意。
忽然一声轻微的开门之声响起,花颜脸上的得意瞬间不知所踪,急忙将自己写的书帖揉成一团,迅速的扔在了纸篓中,脸上罕见的露出几抹绯红。
走进来的是一个粗狂的大汉,穿件灰色的马甲,露出了俩条充斥肌肉的臂膀。
人未进声音却抢先一步进来,洪亮的吓人。
“小师弟!小师弟!”
花颜将书桌上的东西摆放整齐,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走向门口。
“快让我看看,唔...小师弟确实长的一表人才,哈哈!”
一个浓眉大眼的络腮胡汉子脚步生风的走来,一双大手猛的探向花颜的肩头。
掌下生风!
花颜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俩步,轻松的让开。
“咦?”大汉一怔,抓空的手掌蓦然上翻,再次向花颜抓了过来。
“嘭!”
大汉一掌拍在花颜肩头,将花颜打的一个咀趔。
大汉似乎没想到自己下手这么重,呐呐的看着花颜挠头道:“小师弟你的身子骨有些弱啊....”
花颜翻个个白眼,心道:哪有人一见面就如此热情的,恐怕是个正常人就吃不住吧!
然而想归想,花颜拉塌着脸,附身施了一礼:“见过师兄!”
大汉点点头,朗声笑道:“都是自己家人,那有那么多的礼节可施!小师弟勿需多礼,我是你三师兄,刘震。”
花颜苦笑,问道:“三师兄,不知我还有几个师兄?”
大汉想了想,道:“师傅大概有几百弟子吧!”
花颜愕然,不敢置信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我是....最小的那个?”
“对啊,你刚刚入门,能做的了谁人的师兄?不过那些弟子多是外传子弟,而你是师傅他老人家的内传弟子。”
三师兄呵呵笑着,一把搂住了花颜。
“走走走,师傅等你等了多时,再不去就要生气了。”
花颜叹口气,道:“好吧三师兄,遵命三师兄。”
花颜将房门轻轻的关住,俩人一边走一边开始闲聊起来。
三师兄略有些责备的数落着花颜:“听闻昨日你与师傅去喝酒了?你这小子,尚还未入门,便喝的酩酊大醉,险些误了大事!”
“什么大事?”花颜想起昨日与刘胜晁宛如兄弟般对饮,就差踩着桌子划拳,便忍不住笑,然后又茫然。
“你还笑!”三师兄眼睛一瞪,“你私下里拜师算不得数,要入天雄帮帮主又是帮主的徒弟,需在众多门人的见证之下,立下誓言,并奉碗拜师茶,才算入了我帮。”
花颜呐呐然,心想怎如此的麻烦,只是看了看身边的三师兄,抱怨的话却吐不出来。
“好吧三师兄,遵命三师兄!”
一个较大的练武场,中间正方形的砖地四周站满了青衣青靴,头上绑着一根黑色布条的弟子,每人手持一杆混青的旗帜。
花颜跟在三师兄的身后,推开铁锈的大门,走了进来。
三师兄按了按花颜的肩膀,低声道:“小心一些,不要勉强,也不要太过低调,你要记着,这里是江湖,你若表现的软弱,会被众弟子看不起的。”
花颜点点头。
三师兄弃了花颜,顺着弟子中间分开的一条通道,走了进去。
最中间,有一张椅子,刘胜晁大马横刀的坐在椅上班看着花颜。他俩旁侍立着几个衣服样式随意的男子或女子。
所有人都不出声,看着花颜。
花颜轻舒了一口气,从容的往前走。
“帮规,入我帮者,需接受每人一掌,若不倒地,方才可进行拜师之礼!”
不知是谁严肃高声喊道。
花颜眉头一皱,看了看眼前的众弟子,不下于白人!也就是说,自己得起码挨数百拳,才能走到刘胜晁面前。
花颜并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却也不是逞英雄的骄傲之辈。可花颜还是昂胸向前走了去,只是因为刘胜晁看向他的目光,有信任,有关爱。
“来吧!”花颜将外衣脱下,扔在地上,走向了第一个人。
“嘭!”
那弟子没有说话,没有同情,眸中甚至除了平静没有其他的色彩。
花颜小腹一痛,忍不住佝偻了一下身子,却又立马挺直,笑笑,然后继续往前走。
一记重拳,一记重掌,不断的落在花颜身上。他每经过一个人,那人便将旗顿在地上,敲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然后挥动右手,毫不留情的砸在花颜身上。
一下又一下的痛楚让花颜越来越麻木。日头高挂,空气中炎热的厉害。不知是血水还是汗水,从花颜的额头上滑落,模糊了视线。
刘胜晁看着浑身紫青的花颜倔强的一步步走来,越来越接近,脸上十分平静,手上却略有些紧张的扣住了椅子的扶手。
一个身体强壮的几乎比拟三师兄的大汉一手握着旗帜,眸中带着些许敬佩之情看着花颜,然后猛然一掌劈在花颜肩头。
“嘭!”
花颜“嗵”的一声单膝跪倒在地,然后摇摇晃晃的起身时,青石地上多了一滩血迹。
这种感觉花颜体会过无数次,也不知在多少次身体已经遍体凌伤的麻木的感觉不到疼痛之后,还能咬着牙活下来。
这一次也不例外。
剩余的弟子已经不多,每个人眸中都带着不忍之色,然后咬着牙用力打向花颜。花颜麻木的承受了击打之后,略微的顿顿,便继续向前走,始终不倒。
所有的弟子看着花颜,沉默不已。
站在了刘胜晁背后的三师兄忍不住道:“师傅...小师弟再被打,恐怕就.....”
刘胜晁抬起手止住了三师兄的话语,一言不发的看着花颜。
炙热的太阳爬到头顶,同样沉默的看着下方的一切。
终于,最后一杆旗帜落地,发出砰然脆响。
花颜摇摇晃晃的走到刘胜晁的面前,身体颤抖,却依然站的笔直。
而身后走过的路,留下俩行弯曲的血迹。
众多弟子,都是不弱的练武之人,每一掌,都带着凌厉的内力。
花颜用无神的目光看着刘胜晁。
刘胜晁缓缓的挤出笑容,道:“花颜,可愿进我师门?”
花颜没有回答,依旧站着,倔强的站着。
背后,数百弟子举起手中旗帜,用力的挥舞,齐声喊道:“恭喜九师兄入门!”
花颜晃晃悠悠的回头,看着这片青色的波浪,仰头栽倒。
刘胜晁猛然起身,坐下椅子碎了一地,他吼道:“快,送入房中,叫来大夫医治!”
三师兄急忙跑了过来,抱起浑身是血,瘫软成泥的花颜,越过人群,跑了出去。
旁边的一女子埋怨:“师傅你这倒好,直接弄废了一个小师弟!”
另一个男子也不解,问道:“师傅,为何小师弟入门要动用这很久之前就废用的拜师礼?”
一群师兄弟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可怜的小师弟。
刘胜晁揉揉眉心,一声大喝止住了众人的讨论,无奈道:“你们这小师弟!可是要比你们都强。为师始终有种感觉,他不是困在江湖中的小蛇,而是....跨入了那般境界的强龙!”
众多师兄弟一愣,略微沉默之后,一个抱剑的男子开口道:“您是说....小师弟会迈入修道人的行列?”
刘胜晁大手一挥,哈哈大笑道:“只是种感觉,哈哈哈,你们也需要勤加练武了,免得将来踏上战场,给师傅我丢脸!”
众位弟子咧嘴,自动忽略刘胜晁的话,继续开始讨论小师弟。
“小师弟年纪轻轻,却如此坚强的令人惊讶,想必以后确实是个人物!”
“是啊,想八师弟入门的时候,哪里有这般阵仗。”
“八师弟入门之时还是个尿床的小孩....”
“住嘴!”一个年轻男子羞愤交加,恨不得寻个地缝藏起来。
“咳咳,说正事,师傅好久没有收过弟子了,我很喜欢小师弟,你们说我们该怎样帮助小师弟呢?”
“帮助什么?”八师弟茫然问道。
“早日练好武功!日后便会上战场,我们不能看着小师弟被人打的满地乱窜吧!”抱剑男子恨铁不成钢的敲了一下八师弟的脑袋道。
“对,小师弟可以跟着我每天去山上摘采草药,强身健体。”
“你那只是缺个助手吧!还是让小师弟跟着我吧,我那铁铺中倒是缺个打铁的.....”
刘胜晁听着众弟子的言论,脖子上青筋迭起,怒喝道:“全都给老子去操练弟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