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间之中,张洪一脚踹开门,噌然抽出长剑,喝道:“尖嘴鲨!你跑不了了!”紧随随后刘胜晁及其他四名狼卫走入门口。
桌上背对众人坐着俩人,笔挺的靠在椅背上,似乎并不惊讶狼卫的闯入,也并不在意,只是安安静静的背身坐着。
桌上唯有一点烛火随劲风而摇曳。
刘胜晁背上的双刀并未拔出,他进来看了一眼俩人背影,眉头忽然皱起。
张洪持剑小心翼翼走到俩人背后,猛的用手扳过穿星袍之人的肩膀,露出了他的正面。
一副惨白七窍流血的面容愕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张洪咬咬牙,又扳过另一人的肩膀,却是同样的面容扭曲惨死的一人。他一剑将桌子劈碎,怒道:“怎么会跑掉?”
刘胜晁走上前来,仔细的端详俩个死人,又伸手触了触死者的颈部,良久道:“七窍流血,死于窒息,应该七星毒。死者余温尚在,死了没一炷香,料想那二人尚未跑远,还在这坊中!”
女子及另三人相互对视一眼,转头出了门,四处搜寻而去。
刘胜晁和张洪站在原地未动。
“此坊我也曾来过,只是这区区几间屋子,张兄你说何处能藏身?”刘胜晁看了看四周,不大的房间中一览无余,仅仅一张桌子几张椅凳,甚至连床都没有。
张洪心领神会,于是便抬头向上看去。
木架成排建成的藏青色屋顶上,黑衣人痛苦的大叫,一只手揪住小蛇,另一只手拿着森冷的短刃疯狂的割着蛇身。
另外六人一惊,纷纷看向那黑衣人。
看似领头的黑衣人抬手示意原地戒备,然后向被蛇咬的黑衣人走了过去。
“蛇!蛇!”被咬的黑衣人揪断了蛇身,蛇头却拔不下来,不由慌乱的用指甲抠着脖子,仿佛要将深深锲入的毒牙抠出来一般。
领头的黑衣人站在那人的近前皱着眉头仔细看着他,发现被咬的黑衣人已经毒气攻心,脸上惨白一片,脖子上大片大片的花斑从蛇头那个位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连几个呼吸的功夫都没有,被咬的黑衣人无力的跪倒在地,痛苦的捂着脖子,满眼都是绝望,艰难的挪动着向领头的黑衣人伸出了手,“救....救我.....”
领头的黑衣人看着挪近的那人,脸上满是厌恶,往后退了几步,确保他碰不到自己后,才淡然开口:“你已经没用了,自杀吧。”
被咬的黑衣人不敢置信的茫然的瞪大了眼睛,然后艰难的微微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毒斑的双手,惨然的笑了起来,毫不犹豫的用短刃刺入自己的心脏。
剩余的六人目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没有一人露出一丝同情的目光。
其中一个黑衣人看着同伴死去后僵硬惨白的脸,嘴角微微勾起,似乎看见鲜血就极其的兴奋。然而这便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次兴奋了。一柄长刀带着细微的破空声,狠狠的砍在他的后脑勺上。
刀刃摩擦头骨的刺耳的声音瞬间惊醒了其他人。
大量的浓稠到发黑的血浆喷涌而出,从半空纷纷洒落而下。落在茂盛生长的草丛上,落在微软的泥土中,落在花颜沾满土灰的头发之上。
花颜用力的拔出长刀,任凭那人瘫软在自己的血泊之中。花颜呼呼的喘着粗气,将长刀握在手中,惋惜道:“你们真是一群畜生啊,我原以为你们的同伴快死了,会有人救他呢,啧啧,可惜了这一条绿疣的毒液,才杀了一个人。”
领头的黑衣人目瞪欲裂,咬牙道:“小子你居然还敢现身。”
花颜嘿嘿一笑,道:“全裕城谁不知道我最为小气,像守军械库的王大爷欠了我半年的七文铜钱我都想尽办法要回来,只可恨那个该千刀万剐的马易栄,坑了俺一大笔银.....”说着说着花颜便气愤填膺。
五个黑衣人快速的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理会花颜的胡言乱语,而是紧握短刃,扑了过来。
花颜奸诈一笑,扛起滴血的长刀,转头就跑,只寻着茂密长草的地方跑。
也不知花颜是怎样在草及腰部的地方跑的如同一个在此生活了很多年的土著猴子一般,脚下坑洼甚至还有泥泞不堪犹如沼泽的地方如履平地。没过一会儿,五个黑衣人气的发抖的停下脚步,看着只有树与草的前方茫然无措。
领头的黑衣人不断的握紧短刃然后再松开,如此几次反复之后,好不容易把心头的怒火平息,嘶哑着嗓子开口道:“左顿,回去禀报芜大人,吾等没用的又叫那小子跑了....请大人亲自前来吧!”
“喏!”叫左顿的黑衣人将短刃插回腰间,转身迅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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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几个黑衣人将刘胜晁团团围在中央,手持森冷的短刃逼近。
刘胜晁喝干最后一口酒,扔开了酒葫芦,反手握住背后紧伏的大刀,噌然一声拔了出来,朗声笑道:“大刀刘胜晁在此,尔等鼠辈可敢一战?”
七八个黑衣人默不出声,虎视眈眈的站在原地。
忽然几人退开,从身后走出一个黑衣之人。但不同的是,此人并无黑色面罩遮脸,而是露出一张狰狞的脸。脸上有长长的一道疤痕,险些将脸分成俩半。
“久闻刘帮主大名,吾名,芜荒!”
刘胜晁呵呵笑道:“芜荒?江湖里可不曾听说你这一号人物。”
芜荒也笑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刘胜晁面前,用手指轻轻将刀移开,毫不在意刘胜晁身上散发的浓浓的血杀的气息,道:“不愧是江湖里有名的高手,杀气很浓。唔,不要这样看着我,你仅仅用这把刀可是杀不了我的。”
刘胜晁握紧了刀,但没有再度抬起,而是放松的将刀刃垂在泥土中,像一个老朋友般和蔼,却不掩身上几乎凝固的杀意。
“老夫看不出来,你凭什么这么自信,若刀杀不了你,何物能杀你?”
芜荒背过身去,将后背坦然无疑露出给刘胜晁。他仰头看着簌簌而落的被风摇落的树叶,略带惋惜的说:“刀可以杀人,自然也能杀我,只不过,凭你却不能杀我。”
刘胜晁怒极反笑,“那就试试?”
芜荒转回来,看着刘胜晁,冷漠道:“你这种人物,我一只手就捻死了。”
刘胜晁气沉丹田,唇中猛然吐出一口浊气,双手举刀用力的劈砍而下。
“咄!”
刀势太过猛烈,甚至在落下的一瞬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犹如濒死之人发出的绝望的尖叫声。
雪亮的刀刃分出俩股气流,席卷着搅碎几片树叶。
芜荒平淡的看着落下的刀,像是捏起一片树叶般,伸出修长没有老茧的左手,轻轻捏住了刀刃。
刹那间静止。碎叶失去了风的助力,颓然止住了势头,纷纷洒洒落下。
“你.....”刘胜晁瞳孔一缩,不敢置信说道:“你是....修行者?”
芜荒手指微微用力,刀身轰然破碎,就像飘散的碎叶般,变成一堆铁片,哐哐当当掉落在地。
在芊怡的印象中,父皇永远是一个和气,精于朝政的好皇帝,但在母后死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父皇变得严厉而铁血,自己也很少在见到父皇。可是为什么,父皇会在金人如此嚣张,子民如此痛苦之时,反而放之任之.....
芊怡似乎是第一次想到这些问题,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但仍然勉强开口道:“大宋毕竟是我等之大宋,想必父皇....他,不会坐视不理。”
刘胜晁看着芊怡郡主,轻声叹了口气,既不反驳,也不承认,只是轻声的说了一段话。
“从几年之前传来北关失守的消息之后,天下人便在等。一路路北疆战士不断的堵住缺口又被冲散,多少年了?金人已经跨过了泥泽,走过了漫漫草原,踏进了中原的土地。北疆死伤了无数人,朝廷还是没有下令从其他地方借调大军镇压。我们还得等到何时?”
我们还得等到何时?
芊怡郡主恍若雷击。
萧瑟的轻风吹开,吹乱了芊怡的秀发。
她倔强的微微颤抖着单薄的身子,看着刘胜晁。
刘胜晁眸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拱手道:“还请郡主回临安....面谏圣上。”
芊怡郡主勉强的微笑,点点头。她此时才略微明白,朝廷面对金人入侵的不作为,恐怕已然寒透了天下人之心。
刘胜晁道:“告辞!”
芊怡郡主将秀发拢在耳后,眸中透发出凌厉之色,坚定道:“刘老帮主,芊儿即刻回朝,定要想父皇谏言一番!”
刘胜晁哈哈一笑,带着花颜远去。
昱冲走到芊怡郡主身边,叹息安慰道:“郡主,莫怪那老头话语唐突,他只是性子有些直爽,对于某些事也过于执拗了....”
芊怡道:“昱叔叔说的话芊儿心里都明白,只是这件事,我必须得回临安,面见一下父皇.....”忽然芊怡郡主神色黯然,喃喃自语道:“乱世将至,战火已经蔓延到天下,若我不能说服父皇,我又该怎么办.......”
芊怡郡主抬头看了眼昏沉的天色,又看向昱冲。
“昱叔叔,您会一无反顾的支持我吗?”
昱冲单膝跪倒在地,微笑着发誓,“死不足惜!”
芊怡将昱冲扶起来,一同走进庄园里,一边走一边道:“芊儿想用阙苓商会做些事,只是恐怕那些人会阻挠,昱叔叔不知有什么办法?”
昱冲惊讶,问:“何事?”
芊怡握了握秀拳,道:“昱叔叔过几日便知晓了....”
刘胜晁大步带着花颜在街道上走着,擦肩过热闹的人群。但刘胜晁一路上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霾,紧闭嘴不发一言。
忽然刘胜晁停下脚步,叹口气,回头问花颜:“为师是不是对那小郡主太过刻薄了些?”
花颜点头,道:“我知道师傅您心中的烦闷,但不管是当今皇上因软弱而不敢妄起刀兵,还是朝廷太过奢华腐败已至无力抵抗外敌,这些,都不能怪罪在芊怡郡主身上。”
“我不是怪罪那个小女娃,我只希望这样能让她惊醒而劝诫一下皇上。”
花颜略沉默了片刻,讥讽问道:“数以百万的死尸都不能劝动皇上开拨兵马,你以为她可以?只不过妄让人家伤心罢了。”
花颜心中尘锁的记忆一下被打开,一段段的画面翻涌浮现在脑海中。中原最北方的边境,那一道如同沉睡的龙躯般蜿蜒数里的暗色城墙。似乎依旧沉默的守卫着那一方土地。花颜甚至能清楚的看到,城墙上留下的斑驳的岁月刻痕。然而回忆只是回忆。花颜干涩的笑了笑,也学着刘胜晁的样子仰头饮了口酒水,慢慢道:“在岷山脚下,有一个小城,裕城,我在那里长大。”
花颜还是没有说出口记忆中的名字,那个连临安那些大人物都忌讳如深的名字。
“裕城是一个连襄阳城的将军都记不住的小城,地势偏僻,几乎没有外人过往。然而裕城里的人都很好,王大爷,沈嫂,还有将军和陈三刘五他们.....”
回忆很长,长到变成了一个有些絮叨的无聊的故事。
又叫小二送来了好几壶好酒,刘胜晁一口口的喝着酒,沉默的听着花颜说出所有埋在心底的话。
“我是裕城年纪最小,却打杀马贼最多的小兵。他们很喜欢我,想尽办法给我弄来最好的东西,最有学识的书塾老师,精心打造的兵器,还有沈嫂隔三差五给我偷偷做的包子.....然而我要的不是这些,我要去寻找一个人,他们没有办法帮忙,只能沉默的看着我,然后给我收拾包囊,目送着我离开了裕城....”
花颜低沉的缓慢的述说着,微微有些醉意。
“将军为了能让我谋个好差事,便送去了襄阳一封书信,禀报了我这些年的军功,可惜他不知道,我实在是不适合当个安分的小兵....”
“哐当”一声,花颜推开几个空瓶子,瘫软趴倒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