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菲菲,绿意自南向北逐渐蔓延,繁了满山花卉,折了几岸桃花。
裕城矗立在岷山脚下,以往的粮草运输小城变成了而今的边疆防线,防的却不是南下如虎般凶厉的金人,而是茫茫岷山中肆虐的马贼山匪。城外多是稻田,刚种下不久的稻种散发着清香的泥土芳香。
艳阳高挂,马易栄将军悠闲的靠在城墙边上,用手挡着骄阳,满意的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这一亩三分地。身后城中喧哗声沸腾如壶中开水快要掀起壶盖般,吵吵嚷嚷,满是闹市的红尘气息。叉腰在屠夫铺前极力砍价的妇人,随处停下攀谈的书生挑夫,酒楼中喧嚷而故作爽朗的豪迈笑声,还有随处可见在各个阴凉角负剑戴甲的士兵七倒八歪的随意站着。这似乎是一个融洽而又有趣的小城。
“让让,让让,滚烫的开水啊!”
俩个背心麻裤身材健硕的青年一前一后挑着偌大一个包袱走的飞快,从人群中穿梭而过,沿着楼梯走上了城墙,将那包袱随意的丢在地上。
“还是?”
马易栄小心翼翼的问道。
俩个青年对视一笑,左边一个轻佻的吹了声口哨,答,“还是!”
马易栄感到有些头疼,重重咳了俩声无奈伸手去解系包袱的绳子。忽然城中变得渐渐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看向城楼,脸上挂着局促的笑容,伸长脖子,像是一大群等着看好戏观众,又像伸长脖子等待喂食的大肥鹅。
一个清瘦的少年从解开的包袱中探出头来,用无辜的眼神看向马易栄,极为不好意思的腼腆一笑,然后蹑手蹑脚爬出包袱,理了理衣袖,装作没有事一般,转身就要离去。背后传来一声怒吼:“臭小子,你再敢偷溜进去,下次把你装在包袱里扔进山匪窝里!”
城下渐渐安静的所有人发出轰然大笑,像是每日一定要看的好戏,看完了自要起哄大笑,随后便又各自忙去了。
那少年在笑声中脸变得通红,挠了挠头发,干笑俩声,低声道:“将军,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马易栄扶额恼怒道:“花颜,你个臭小子,当初就应该叫你喂了狼去。”
那少年叫花颜。
马易栄无奈挥了挥手,交给他一条马鞭,让他滚蛋。
“十四道七里有窝马贼,打柴去吧,让我清静清静...”
花颜歪歪头,“算上这笔....恩,应该是九十...九笔了....”
“滚蛋!”
马易栄心情突然变得沉闷,骂了一声便下了城楼。
花颜揉了揉乱蓬蓬的头发,露出洁白的牙齿开心一笑,却又收了笑容,他眼球狡黠的看了看四周,似乎人都走开了,便嘘着小曲儿装作不经意般,一脚将空包袱踢下了城楼,他看看像滑落的臃肿的飞鸟一头栽向城外的包袱,又抬头看了看天。恩.....天气真好.....
马易栄突然回身看着城上似乎在赏景的花颜,露出一个不知道是笑还是难过的表情,喃喃自语:“雏鹰,总该飞去的,是这里限制他了....”
一声清脆的马鸣响起,沉重老旧的城门吱呀一声缓缓拉开,几十个负箭提刀的军士纵马而出,奔向被云雾茫茫笼罩的岷山。
十万山重重,苍翠的古树环绕,栈道四布,红彤彤的艳阳之下,一只展翅的鹰呼啸着飞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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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繁茂的榕树枝藤下垂掩盖住了几块青石板,石板上坐着个少年,正怔怔看着一只毛茸茸的肥大的青虫在藤上缓慢攀爬。周边寂静,只听见有索索的灰鼠觅食的声音。
裕城将军马义栄提着灯笼径直走来,看到了那个少年。
他掩着灯在榕树群外站了许久,终于开口,
“花颜,你可怪我迟迟不让你完成这一百个任务吗。”
花颜抬头,眼中绽放的神采似星光般温幽。他站起身迎向将军。声音不知是因为许久沉默的原因还是什么而变的沙哑了许多,”没有,嗯....也许有一点....“他极为不好意思的干笑,使劲儿挠了挠头。
马义栄也笑,将灯笼提高,驱散四周的星光。
”从你来裕城有三年了,第一年你扫清了67波马贼或山匪,第二年完成了31个,今年...只完成了一个。你心里可有不服?“
花颜沉默,低头审视自己刚换不久的青布鞋子,又或许因为感觉到话题的压抑,开始用新鞋不断蹭着脚下的泥土,鞋尖很快沾满了泥块。
马义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心中似乎有无限感慨,又道:”当年正值寒潮,大雪封了这茫茫岷山,不知冻死了多少山匪。活下来的山匪便疯狂的进攻裕城,上任将军差点将山匪剿尽,将剩余的人赶进了山中.....“
“一个月啊,整整一个月,在最后一次大雪后将军带着我们进山,看到了无数死尸,人的...动物的...最后,在一堆死尸中看到了你。”
“你脸色乌青蜷缩在尸堆中,啃着一条冻的坚硬的死尸胳膊静静的看着我们经过,那个冷漠死寂的眼神......我想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忘,包括我。”
马义栄微微叹气,眼神游荡,似乎在回想当时情景。他顿了下又说,”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了什么,但你来裕城的这三年,变成了一个合格而又惹人烦的家伙。我想....裕城的每一个人都很喜欢你。“
花颜仍旧低着头颅,手指却不知何时早已攥紧,他哑声道,”我要...活下去,我要去寻一个人。“
榕树枝藤中渗下缕缕星光,在灯外营造了一个幽冷清暗的世界。里面,米黄色的柔光映射下的马义栄的侧脸,写满了铁汉柔情的温柔。
他将手中的灯笼交给花颜,负手转身,”何时完成最后一个...交由你决定。夜深了,早些回吧....“
夜风未凉,冒着星光离去的那人留下一个沉默的背影。
那背影被风吹的肩头微颤。
花颜提着灯笼,痴痴留在原地。藤上的青虫早已不在,只剩下不屈不挠缓慢渗入榕树枝藤下的星光流动不息。
那个少年打了个呼哨,惊的一只觅食的灰鼠窜入草中。
一声轻笑,伴着晕黄的灯光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