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棠在医院床边醒来，她看护的女孩还没醒。她拂拂她散落脸颊的发丝，掖好她的被子，打算出门把早饭买了。她拿着杯装豆浆和热乎乎的汤包进门，推开半掩的门却看到许辰兮的身影。他坐在千末的床边，正温柔细声地跟她讲着什么。千末已经醒了，微微笑着，脸色却苍白得很。他轻轻摸摸她的发，小心地侧过白色绷带包裹的地方，温柔缱绻。
许辰兮将位子让给进门的黎棠。黎棠把早餐细细打开给她吃，询问她还疼吗。千末抬起眉眼清笑，望望许辰兮憔悴专注却黯然失色的神情，想着这个骄傲霸道的男人怎么就能被自家阿棠收的如此服帖。
黎棠在病房外的走廊迎面遇见从医生办公室回来的许辰兮。他们已经错肩一步，两个人却同时停下了脚步，同声说，我们谈谈。
许辰兮临着窗户抽烟。他好看的手指夹着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一片很大的白雾。
“对不起。”他低沉着声音说，“我没想到会害她受伤。”
“我不会原谅伤害我亲人的人。你可以欺负我，却不能伤害她。”
许辰兮的烟夹在手指间默默燃烧着，烟灰已经结了一大截。她静静地看到那截浪费了生命的烟草跌落最后的遗体，他却转头问，“怎么样才能做你最亲的人？你能不能教教我，黎棠？”
黎棠看到他的眼里青幽幽地全是她的样子，那氛围凄惨了些不像他。
“为什么，是我？”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就是你，明明比你漂亮，比你聪明，比你对我好的人多得超过一个特大城市。”他笑了，帅气却没有阳光。
黎棠端着开水进病房的时候，千末执意地下了床，站在窗户边儿正往下看。
昨天半夜突然下了雨，清晨又停了，被雨水冲洗过的世界阳光明媚得如通透的白琉璃一般，晃得人看上去都不那么真切。
“这儿这么高，能看到什么？”她放下水杯，把她要吃得药取好，放在掌心。
“阿棠，你看这里多高，就像山顶。我突然好想站在雪山山顶大喊，然后把世间尘世全部踩在脚下。”
黎棠站在她身后等她。
易千末背过去，却湿润了眼睛，“阿棠，其实我一直和韩燃有联系，前几天我们才见过一面。我每天等在电脑前都是希望他一上线就能看到我，可是却常常失望。他瘦了，却依旧很帅。我第一次见他穿西装，我认不得衣服贵不贵，可是他穿在身上笔直地向前走去就像在向我心里走来一样。那天见面我们喝了一杯，在江边他把衣服脱下来给我披上，然后紧紧抱住我。我真的感受到他当时是真心的，他说他想我了。”
回忆不断地敲打着她，她仿佛看到那个人从西装革履的样子退回白T恤运动鞋的年纪。她仍穿着校服，背着沉重的书包等在悠长橙黄的巷子里，夜色如此之浓，窄仄的巷子里，墙上泛着黄光的灯泡将时间也拖得很慢，他就在这样很慢很慢的时光里微笑着朝她走来。他明眸灿烂，那黑玛瑙一样的眼睛一下子照亮了她的世界，她只余下自己粘稠呼吸的世界。
千末用手背擦一下脸，“阿棠，他说他想我了，我知道这句话是真话，我知道。那天晚上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也看见我了，可是他这次是清醒的，清醒地挽着一个漂亮的女孩从我身边自然地走过，他没有理我，当时我的眼泪就下来了，我很没用是不是？我竟然不知悔改地还是忘不掉他，当年他就是这样装作陌生人一样从我身边走掉的啊，我怎么还不清醒，还那样等着他？”
等待是不是已经成为她的习惯？那年的他那样妖孽地走向她，明明笑容带着邪气，为什么还是要等在那里任由陌生人的他将她无理由的抱紧。他的温度灼人，让人糜费的温柔停在耳边，他弯起嘴角，说，丫头，帮忙打个掩护，有人追杀我。
——于是，到最后，你是被谁追杀，怎么你却成了我的冤家仇家。
“看见你和小白的时候我只是惊讶了，不知道自己站在那里要干什么所以才跑掉。其实，我是嫉妒你了，我嫉妒他怎么能这样爱你，我却没有人爱呢。从楼梯摔下来不关你的事，是我只顾着害怕和逃跑不小心而已。只是，我没有想到那样一大堆围观的人里面竟然有他。”
如果不是他，会不会有人就能好一些？可是，为何世事总是这样恶俗，最狼狈的时候总有最特殊的人出现。
她攥紧手心，指甲几乎扎进肉里，“阿棠，我那么狼狈的时候怎么能被他看见？你知道我每次见他都要挑好久的衣服，打扮地美不胜收的。可是，他还是看到了我蓬头散发地蜷缩着躺在地上的样子。他的女朋友跟他说那个女孩真可怜，怎么没人管她啊。阿棠，她说我可怜，她说的是我，说我的是我前男友现任的女朋友啊。而他明明看到那样可怜的我却无动于衷地拖着她走掉了，他说少管别人的事，瞎凑什么热闹。阿棠，你说他怎么就这样狠心，他有没有心？”
是谁在那年经过她教室的门前，拉起哭惨了的她，笑着说，丫头，怎么哭得跟刘备似的？是谁到最后蛊惑了她，带她翻墙逃学，私奔去丽江。她不过是忘记带作业而已，到最后却变成旷课一个星期，是谁给了她这样的勇气，做了这辈子最坏的事情，爱上了世界上最坏的人。
黎棠一把抱住她，流着泪说，“他没有心，他是坏人，他该去死一万次，他死一万次都不够赔我的千末。”
千末握住黎棠的手，想要笑一笑，却感觉到肌肉的酸痛，连挤出来的笑容都是苦的。
“所以我要忘掉他了，真的要忘掉这个坏人了。所以，阿棠，我们去旅行吧。我们用一次旅行来刷新人生。”
如果时间能重新来过，或许她会希望自己未曾在那巷子等过，而那人只是目空一切地经过，未曾停留，未曾转身，更未曾微笑。
千末转过身来，脸上笑着却留着眼泪，她笑得那样凄美，如落叶繁花。
黎棠点点头，我们去旅行，无论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直到你忘记他。
千末的轮廓陷在温柔的阳光里，万缕金丝散在她的周围，尘埃如雪。这样美的天使只对走到门口的女孩说，阿棠，小白是好人，你知道吗。
清风穿堂而入，拈起女孩黑发，她素手撩过碎发，温柔低眉，含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