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老闵的一笔笔流水里,有个肖小姐的轮廓,逐渐清晰。
从2023年6月到2024年9月,在情人节、妇女节、七夕这样美好的节点,老闵总会发个520红包给这个女人,他们之间的资金往来高达20多万——这个肖小姐应该生活富足,也断断续续“为爱发电”给老闵转了16万多,老闵也当然会表示诚意,一年下来,也给她转了7万多。
2年期间,几十条开房记录,我排除掉那些低于200块、老闵总是反复居住的异地快捷酒店信息后,几条在杭州本地高端酒店的记录引起了我的注意。既然他在杭州长期工作,又怎么会在景区内的高端酒店开房呢?想必当时一定是有美人在侧,他才会如此大方。
我用老办法,以肖小姐的身份致电给酒店前台,很快就拿到了印有他们二人姓名且加盖了酒店公章的水单。把水单发送给向律师,她夸我“有手段、有脑子”:“不过,你最好以小四、小五的身份去加一下这位肖小姐,通过微信聊天或者电话沟通,再落实一下他们的不正当关系。千万别说你是正室,这种女人往往对发妻自带敌意。”
流水里有肖小姐完整的微信号,我特意开了一张移动副卡,注册好新微信,用当下爆火的“刘亦菲捧花照”做头像,起了一个洋气的英文名,然后编辑好友申请信息:“小姐姐你好,很冒昧的联系你,请问认识闵X吗?我没有恶意只是单纯想提醒你,你可能跟我一样被骗了。”
肖小姐很快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在一来一回的聊天中,我再次见识到了“老演员”的深厚演技。老闵照旧打着“早已离婚”的幌子,给自己立了“单身钻石王老五”的人设,说前妻放荡绿了他,无奈离婚,名下有几套房产都给了前妻,只留下一套自住。又说自己目前是某个集团的高管,对肖小姐一见倾心,继而展开热烈追求,鲜花、礼物、转账、现金都没少过。肖小姐才动心,跟他在一起了。
一个傻乎乎崇拜自己的女人,是一个自大的男人能找到的最佳伴侣。恋爱期间,肖小姐飞去杭州跟老闵甜蜜约会,老闵承诺再过1年就娶她。对肖小姐而言,这绝对是一场充斥着甜蜜的正常恋爱,作为某工程公司的合伙人,财务自由的她自然对“男朋友”也非常大方,支持着老闵那些莫须有的投资和创业。他俩甚至还经常在我曾经居住10年的家中夜宿,睡着我这个被藏匿起的“女主人”的主卧——怪不得我和老闵分居几个月后,入户门的指纹锁就被恢复了出厂设置。
原来背叛也有新陈代谢,旧细胞死去时,新细胞正疯狂地分裂生长。
肖小姐同我说,其实她也早就对老闵起了疑心,因为老闵从来不带她见家人,也经常电话失联,她正打算把所有给出去的钱追回,然后果断提分手。
看来老闵真是一个天生的“骗子”,如果不是为了打算官司收集证据,我会缄默不语,而肖小姐会成为下一个我。
我把所有微信聊天录屏发给向律,她很快回复:“就出轨这个事儿,2位情人的证据已经足够。”我这只被逼到墙角的困兽,虽然早就学会用证据的骨头磨尖爪牙,可向律告诉我一个不争的事实:“作为过错方,按惯例,法官在判决时,顶格会让他支付你5万的赔偿金而已,也许更少。”看来,婚内出轨的成本真的很低,而且没有艳照或者视频,大多数男人都拒绝承认自己越界,颠倒黑白想尽办法辩解,这就是现实。
除了这位肖小姐,老闵还给其他女人转过398、520、666,有些对象已经注销了自己的微信号,大概率是某个足浴中心或会所里的技师或公主,我懒得再去查了。
大部分中年男人做出的荒唐行径,也许仅仅是不想人生步入中年后还如此平平无奇,他们血液里有着天生的冲动,需要激情和背叛获得欢愉,化身出一个新的自己。而那两个被老闵骗的团团转的女人,大概都是为他的虚假人设和附庸风雅的表象所折服。而我早就不会因为他再次出轨而感到心痛了。
出轨部分的取证算是彻底结束,资产部分的清查才是困难重重。
从我们分居当月,老闵就开始贷款,每个月信用卡有大量的消费,除了我拍照的几张卡,我从不知晓的几张银行卡也浮出水面,他的资金流转记录非常混乱,经常是A卡打给B卡,B卡又分别打给CDEF卡。总之,工资到账当天,立马被转移殆尽。更匪夷所思的是,不到1年时间里,他在一家名为“上海寻梦信息技术有限公司”的消费就累计有20多万。
在各大搜索引擎中查找一番,我才确认这是拼多多的母公司。我在网上找到客服电话,输入订单相关的手机号,报出微信名后,工作人员态度很好,同意帮我核实这些消费的具体内容。所有订单都是在拼多多旗下的团购平台消费的,其中包含几万元的瑜伽课程、采购空调、豪车租赁费用和高端茶油的消费。客服同我说,这种不太正常,应该是买家找人做了团购链接,然后自己下单套现的行为。
怪不得老闵的信用卡经常有超出日常生活的高消费,大概这就是其中一部分。
我把所有的发现都告知律师。一周后,仍未等来他们的分析报告。在群里反复询问才得知,向律师又离职了。
自从属于我的办案群成立以来,已经换过好几次主办律师,加之前序出的各种问题,我拨打了Z所的投诉电话,明确诉求:“不管石律师现在负责什么版块,我的案子必须由他继续跟进!”
真好,我已经进化成了不愿妥协、软硬兼施争取一切的女人。
石律师第二次接手我案子后的第四天,我终于拿到了老闵的流水分析报告:他近一年收入将近50万,却在微信上消费了150多万,还借了20多万的贷款。石律师说:“目前梳理出来的证据,应该会被法官所认可。”但也要我做好心理准备,他们并不敢保证有100%的胜算。
出轨、家暴加之转移资产的同时,还在动不动开口向我示爱,老闵的表演低贱而下作。我必须要离婚,就像一个人掉入海里,必须要挣扎上岸一样。
02
2024年11月,我终于找到了一份在当下来看最合适的工作:为一家机器人公司做品牌和国际市场开拓的高级顾问,不用坐班,有事就去。配合研发做产品的国际化设计、参加展会、接待外籍客户,还有跟进与法国合作方的战略合作。
职场上逐渐有了起色,同时也接到了历经延期后的开庭通知。生活好像就是这样,给你一个巴掌,又奉上一颗甜枣,反复循环。
在开庭的前两日,92岁的外婆瘫痪3个月后,在睡梦中离世。一年之间,我失去了两位至亲。从我决定开始离婚起,日子就不再是一潭死水,欢喜和悲恸总是缠绕交织着,希望燃起又破灭,如海浪一般反复袭来又散去。
母亲不让我回去参加葬礼,在她眼中,琐事缠身的女儿比已逝的母亲重要。开庭的前一晚,我梦到了外婆,她坐在生前常用的藤编躺椅里,阳光铺满她苍老的面庞和白发,指尖带了多年的金戒指随着她的消瘦似乎就要脱落。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弯了眉眼,一直对我笑。
12月12日开庭日,我醒得很早。在镜子前梳洗时,我觉得自己看上去像个不会退缩的战士,而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妻子。
距离拿到第一次起诉判决书时隔1年4个月,在石律师和证人小杜的陪同下,我再次坐上了原告席。老闵这次大概听取了律师朋友的建议,竟然也准时出席,还装作若无其事地跟我和小杜打招呼。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他穿着Boss的黑色羽绒服,头发精心打理过,拿了一只菲拉格慕的手包,一副职场精英的模样。只有我清楚,这副皮囊之下藏着怎样卑劣的灵魂。
书记员开始做庭前准备:宣读法庭纪律,核对原被告双方身份,告知我们的诉讼权利和义务,接着查看了双方提交到法院的证据原件。刘法官在庭前准备结束后才出现,听取了我的诉讼情节及事实、理由;又让老闵发表了他的答辩意见。
不出我所料,他依旧声称:“我不想离婚,我们仍然相爱。”“没有出轨,都是误会。”那副嘴脸,让我生理性的反胃、恶心。
在双方质证环节,老闵对我所提交的出轨、家暴以及威胁我家人等等文本、录音、视频证据的真实性统统否认。他一定也提前做了功课,用词很专业:“我否认这些证据的‘三性’(真实性、合法性和关联性)。”他也不承认曾经和费小姐、肖小姐发生的一切,“只是朋友”成了他挂在嘴边的说辞。我替她们感到不值,这个男人,早就从骨子里开始烂透了。
石律师悄悄在我耳边说:“不用辩解,法官判的案子多了,被告一开口胡扯,法官就知道他是什么品性的人。”
老闵也提交了一些支付宝转账截图以及和孩子的通话记录,用来说明在分居期间有尽到父亲的义务,对我还有感情,一直试图挽回我等等。刘法官见我们各执一词,便开始传证人上庭。证人席在法官的正对面,小杜挺直了脊背坐着,我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她向法官陈述老闵在几个月前试图性侵她的过程。
中途老闵故意扯开话题:“你有什么证据?有录音还是有录像?”当他还想继续发言时,收到刘法官的警告:“现在是证人陈述时间,你不要打断。”
被干扰的小杜思维并没有混乱,她继续补充道:“闵先生很早就和我说,他与妻子多年前感情已经破裂,早已离异。”她安静坐在证人席上,平静叙述的时候,仿佛身体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法官听完小杜的话语,查阅了我们递交的报警记录以及老闵深夜还在给她打微信电话的手机录屏,询问被告是否有问题要和证人确认。老闵一脸严肃,问出的问题却让我们笑掉大牙:“你说我试图骚扰你,那你之前卖给我那么多玉石,能不能退?”
刘法官再次打断他:“不要询问和本案无关的问题。”老闵还想继续为自己辩解:“你的报警记录上,并没有清楚地写到性骚扰三个字,只是写明我们当天有纠纷,你是为了报复我,才胡说。”小杜直视着老闵的丑陋嘴脸,像在打量一位蹩脚的跳梁小丑:“有没有性骚扰法官自然会审查。”
因为证人不能旁听案件,被告又问不出什么有价值、颠覆性的问题,问询环节很快结束,小杜走出审判庭,在推门之前,温和地朝我微笑。那一刻,我真正地意识到,女性之间的互相支持和救赎,十分高尚而伟大。
03
小杜离席后,法官继续询问了我们名下的资产情况。
房产、车子、车位全都在婚后购买,只需要确认我们各自对于这些资产值多少钱的看法,以及谁要房子,谁要车子和车位。询问完毕后,法官便让书记员收走了我手上的两本结婚证。
老闵看到这个举动,瞬间暴怒:“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马上过年了,非要我们家庭破裂?这个庭我不开了!”
刘法官试图说服他:“这已经是第二次起诉了,我们肯定是要依法办理的。”
老闵还在叫嚣着:“那我要申请管辖权异议!还有申请你回避!我认为你和原告认识,判决不公!还有,我要申请资产评估!”
老闵还在试图用一贯拖延的伎俩,让案件继续停滞不前,这些行为连法官都觉得可笑而无理。刘法官示意书记员去请法警,没等法警到庭,老闵就拿着他那昂贵的手包匆匆离去。
因为老闵的当庭暴怒和突然离开,导致法官不得不终止庭审,告知我们:“对方既然提了让我回避,还有管辖权异议,那我也得在流程上处理,你们等待二次开庭吧。”
当天下午,老闵果然提交了案件的管辖权异议以及要求法官回避的书面申请,可都相继在10天内被法院驳回。等走完所有流程,已经是12月底。这个期间,我按照石律师的建议,给法官写了多次“要求快速审理案件”的手写信,都没有得到回应。
我又再次陷入了心灰意冷的旋涡里,好像失去了对人生的掌控权。
2025年1月1日凌晨,热闹的跨年夜,整个长沙城被绚烂的烟花照亮,人们沉浸在新年喜庆的氛围里。而我的离婚案,已经从2022年跨越到了2025年,我也从35岁,迈入了38虚岁。
因为外婆的离世,我家没有任何的聚会和庆祝。我听着窗外烟花绽放的声响和小朋友们的嬉笑声,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块吸满了绝望的海绵,这场婚姻如同永不停歇的黑色潮水,朝我一再的汹涌袭来。
脑海里羸弱的声音响起:不如带孩子换个城市,远离他的人渣父亲,大不了这辈子都各过各的,这个婚,不离了。
可回望这两年的坚持与奔波,我绝不允许自己又重新做回那个麻木的妻子,只能不断安慰自己,所有的厉害女人都会和我一样,需要无数次踏着荆棘丛黑暗里坚定地杀出一条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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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前夕,刘法官破天荒地给石律师打了一通电话:“如果你想尽快离婚,非要春节之前开庭,我同意先判离,你们再去打一个资产官司就行。”她又尝试说服老闵,可他既不肯更改调解条件,也不认可我们之前对夫妻资产到底价值多少的主张,且拒绝付费做资产评估。站在刘法官的角度,结合过往案件的处理经验,她无法直接做出有关财产分割的判决。
我也不同意先离婚,再去陷入另一场资产官司中继续耗费时间、精力和金钱。眼下只剩一条路:由原告一方做资产评估,这样才能够在这个案件里,判决解除婚姻关系的同时,对财产做出分割。权衡利弊之下,我只能同意自掏腰包尽快做资产评估,好结束这场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刘法官见我一再让步和配合,承诺我:“一旦我们拿到评估报告,就尽快安排第二次开庭。你的案子也快到审限期了。”
于是我们按要求,递交评估申请,进行现场摇号,选出负责我案件的评估公司,和他们沟通文书的递送以及上门评估的时间,这些流程耗费了半个多月。老闵得知我愿意花钱做此事,冷嘲热讽的同时不忘继续PUA:“你想想,再过两年你就40岁了,何必还跟我争到底,我给的条件已经够对得起你,你接受以后赶紧找男朋友重新开始多好。”我充耳不闻,继续按自己的心意往前走。
在无数次失望和咬牙坚持中,迎来了农历新年。石律师致电向我送上新年祝福,我们又免不了把话题转到了我的案件上。
“其实我一直有种预感,你会和那个渣男调解离婚。”他笃定地说,“因为他忌惮你手上的证据,无非想通过拉锯战使你尽可能让步,而你早就深深体会过他的难缠,只是想熬到不打破底线脱身的那一刻。”
“你说得对,但我也不怕到中院去二审,跟他鱼死网破。”
“无论如何,过个开心年先。”
我强迫自己暂时将关于离婚诉讼的一切都搁浅,带着孩子飞往海南,在爸妈养老的小院团聚。新年聚餐时,农场里的表姑婶们得知了我的情况,还在规劝我:“不如原谅他,毕竟孩子都生啦。”“嫁出去的女儿还跟着爸妈过年,在海南很少见哟!”
我早就习惯了农村妇人们的愚昧,不想应答,反而是我爸爸听到后替我反驳:“这年头离婚就和吃饭一样正常。明知道他是个烂人,还要陪他烂一辈子?我的女儿和你们的不一样,我养一辈子都没关系。”
分居以后,我基本没怎么流过眼泪,此刻被沉甸甸的父爱包裹着,我背过身去,红了眼眶。
春节期间,公司的法国客户和我的新老板仍在为了战略合作召开一场场线上会议,作为翻译和中间人,我帮两边把剩余的关键事项一个个拉通,梳理清晰,在甲乙双方之间周旋,为他们争取利益,又劝说彼此在无伤大雅的条款上做适度让步,以便促成最终的合作。
在大年初十,我终于替公司签下开拓国际市场的重要合同。新老板喜欢把一切都提前约定好:“你的提成是货款总价的10%,他们打来第一笔预付款后,我就当月支付给你。”
这个新年里的消沉和低迷情绪,终于被职场中的漂亮一战所冲淡。
在元宵节后的周四,我陪同两位评估师回到旧居。曾经所谓的爱巢,又再次被老闵换掉了门锁,我只好给开锁公司打电话,让他们尽快派师傅上门。好在评估专员们都十分有耐心,陪我等待了半个多小时才进门。他们大概见多了此类场面,淡定地安慰我:“男方不在家,你这个已经算是很平和的评估现场了,拿着棍棒赶我们出门的都大有人在。”
没有人为干扰,他们细致地测量了所有家具的长宽高和材质,把家具、家电一一登记在册,拍照和视频留存。我们沟通完案件的简单情况后,一个评估师说:“我懂你的心情,我们尽量一周之内就把报告出给你。”
一周后,支付掉1万6的评估费,拿到评估报告那一刻,巨大的失落和无奈袭来:在房地产还没落寞的那几年,我们的房产价值最少140万,可在2025年,经过行业洗涤后,房价处于最低点,价值跌到了109万,勉强算上家具家电、装修,146平豪华装修、家电齐全的房子,最终评估价值也仅有112万。
那个我们曾相拥而眠的房间,如今折算成每平方米7400块的混凝土,就像我们的婚姻,早在各种欺骗和算计中,不停地掉价。
04
在评估报告被法院以电子形式送达给老闵后,法院很快通知我们第二次开庭的时间定在3月13日。评估报告出来之后,老闵已经没有任何借口再去拖延或影响法官的审判,开庭的前一周,他突然打电话给我:“不如我们再调解一次,毕竟10多年感情,没必要在法庭上撕破脸。”
我知道,他已明白自己黔驴技穷,才来寻求所谓的体面。
于是我们又开启一轮的“谈判”,无非就是房产、车位、车辆总价按多少来算,怎么分割,抚养费给多少,孩子的探视怎么安排等等老生常谈的话题。
1个多小时的电话博弈,当天我们达成意向,房、车我都不要,他答应给我64万作为固定资产的折价款,但要考虑他现在的资金状况和失业风险,分3年付完。孩子抚养费从4000砍到2800元,每月初支付。石律师建议我答应下来:“你也知道他的为人,如果不能达成调解,以他的行事做派,一定会上诉,拖到二审又多半年的诉讼期。他现在卡里查不出钱,哪怕二审结束,在执行方面也一样困难重重,有可能需要拍卖房产,不仅资产价值贬值,又会多个一年半载的处理期。”
石律师帮我分析完利弊,说出他抛开律师身份的考量:“如果你是我的亲人,我也不会劝你打官司诉讼,被告属于极度难缠的那种老赖,他一直在制造各种变动,击垮你的心智。不如早点停止这种内耗,重新开始。”
父亲也反复劝我:“知道你是想争口气,但为了钱的事情继续消磨自己的精力时间,影响心情,回头长出一身结节来,不值得。”
父亲甚至开始给我盘点他和母亲留给我的后路:“我们都拿了这么多年退休金,有存款,海南和新疆的两套房子,虽然不值钱,但至少能让你老了也有个窝生活,哪怕你以后不上班,也饿不死。”
平静安稳的生活,好像确实能稀释掉这场官司带来的痛苦折磨。
我和刘法官约好时间,在开庭的前3天,和老闵一同再次进入审判庭,试图和和气气终结掉我们的婚姻。谁知,我会经历的,是他当庭返回、锱铢必较的疯狂调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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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庭时间定在早上9点,我怕老闵又因为“起不来”“忘了”等借口再次爽约,从8点半开始打电话给他,一直无人接听。我特意回到我们的老房子一遍遍敲门,依旧无人应答。面对他的“常规性”失联,我只好先和石律师赶去法院。
好在,9点半,他还是出现了,只懒散地解释了一句:“刚在嗦粉。”
审判庭布置得庄严肃穆,而我只觉得,如果说产床是女性第一次直面生死的手术台,那么离婚法庭则是第二次,一次迎接新生,一次剜除毒瘤。
书记员打开所有设备后,开始做调解笔录。老闵突然提出:“我要在笔录中说清楚几条事实——原告必须确认,首先,房子的首付大部分由我支付,房贷一直由我偿还,家具家电都是我买的。我妻子身上一定还有几十万的存款,出于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我就不分割了。”他侃侃而谈,好像自己在这场婚姻里吃尽了苦头。对结婚时我考虑他工作,连彩礼都没要,这些年承担着家中水电燃气等等的日常开销,经历16个小时的难产生下儿子,一直精心教育等等的付出丝毫不提。
书记员以及石律师和我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借此又打什么主意。老闵解释道:“我必须在文书上留下这些信息,这样以后孩子或者其他人看到,才知道我可没亏待你!你跟我离婚划算得很。”
石律师劝我同意:“既然来了,不如应下。如果后面他太过分,我们不签字,这份笔录也毫无意义。”
于是我向书记员回复:“为了调解顺利进行,我没有意见。”
等进入到资产分割和抚养权的确认环节,老闵开始步步紧逼,一边用微信不断联系着他们公司的法务,一边新增各种细节:“第一期的资产折现金额得从20万降低到18万,我公司已经好几个月没发工资,手头紧张,而且我问遍了朋友,也借不到足够多的钱;孩子探视权必须新增春节和暑假由双方轮流照看的条款;如果我应付给你的款项全部到账,而你不配合我办理房产过户手续,那你必须给我违约金……”
我忍着满腔怒火,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一应下,感叹自己能看到如此精于算计和丑恶的嘴脸。他在庭上反复强调自己多辛苦赚钱买房买车,好像我才是那个卑劣的背叛者,而他是被我吃干抹净的受害者。
书记员整理完调解书的草稿,请法官做最终确认。刘法官按照常用的说辞,一条条修改着细节的描述,到了房产更名的部分突然停下:“‘2027年折价金支付完毕,原告配合被告办理过户否则违约’的这一条无法写入调解书——你们房子都没解押,也没办法过户的呀。这个条款还涉及银行这种第三方,我们的文书里肯定不能这么写。”
不知道老闵是真的认为权益失去保障,还是故意借此机会试图再多为自己争取利益,突然起身用很生气的口吻嚷嚷:“我贷款2029年还完,2027年就支付完所有的补偿金,那如果过两年她不配合我去过户怎么办?谁能对我负责?”
刘法官说:“那你可以申请强制执行呀,这个房子已经是你的了。”
老闵还在胡搅蛮缠:“我没时间精力去申请,这个条款必须对我有保障才行!”
刘法官则坚持自己的立场,书记员则提出一个建议:“或者你们留一笔尾款,在2029年还完房贷,办理过户的时候支付就行了。”
老闵一听来了劲儿:“那留15万,到时候更名了再支付。”
那一瞬间,哪怕被理智和教养反复约束着,我都再没办法继续隐忍:“我跟你离婚,还要等4年才能拿到所有赔偿?你不觉得可笑?我的底线是可以留5万,接受就继续调解,不行就拉倒。”
见我有终止调解的意思,刘法官立刻劝我们双方:“那就各退一步,10万元吧。”
我内心十分抗拒,老闵却傲慢到极致:“不行,15万!”
我拉着律师,愤然起身准备走。书记员还试图要我继续妥协:“你也理解一下,确实3年支付64万是有压力的。”
听到这句话,老闵变得更加嚣张,而我内心的委屈喷涌而出:“你们到底有没有看我的案卷?出轨、家暴、转移资产、威胁我家人这些证据还不够?还足以让你们为这样一个人渣说话?你们作为女性到底能不能站在司法公正的角度处理问题?只会让我这个受害者妥协?”
原来,就算同为女性,法官和书记员也只会为了结案让相对温和的一方无止境地妥协,不到最终要出审判书的那一刻,他们压根就不会仔细阅读案件资料。这个社会的很多角色,总在劝女人“及时止损”“差不多行了”,却对她们被迫缴纳的“沉没成本”视而不见。离婚案上了法庭,女人的青春、历经生育对身体造成的破坏性影响都非常廉价。
老闵此刻站起身,依旧一副跋扈的模样:“老子同意调解,就是做了很大让步,想着让你开心点离婚,如果你还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那就不调了!我会让人把你所有的资产都查出来,跟你分个彻底!我的债务,你也要负责一半!”
说完,他先我一步走出审判庭扬长而去。
我和石律师面面相觑,觉得无比荒唐、可笑。当下夫妻债务的判定,早就遵循“共债共签”,老闵还试图以此作要挟。我对刘法官表明自己的立场:“这个案子,如果还想调解,我不会再做任何让步,如果继续打下去,再拖1年我也认了。我不同意延期开庭,对方想查我的流水,随便他查。”
05
我拉着石律师走出法院,选了一家距离法院最近的餐厅,用食物来补充这个疯狂上午所消耗的心力。老闵对调解条件的反复更改和张狂态度,让我们都身心俱疲。
石律师思索再三,认为我也该兵行险棋:“接下来,被告肯定会继续拖延时间,申请调查你的资产,然后借机拖延开庭。按他之前提交的证据,并不清楚你到底有多少张银行卡,咱们不如选几张不常用的,把流水主动提供给法官,让他再没其他借口。”
好的律师会预判人性,特别是恶人的人性。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跑了5家银行,把近1年的流水打了出来,准备提送法官。下午4点刚回到家,我就接到了刘法官的电话——老闵果然提交了申请书,要求调查我4张老银行卡流水。刘法官此刻对我直言不讳:“你愿意主动给流水,我们就按期开庭不延后,如果你不愿意,那只有延期,我们也必须支持被告的诉求。”我很痛快地答应:“我同意提交我的流水,明天就打印送到你那儿。”
想着刘法官大概率会在放下电话后立刻就联系老闵,说明了我主动提交流水的情况。石律师也在估算着——老闵看到我毫无畏惧地答应下来,就会怀疑我的储蓄情况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乐观,肯定会找机会调解——按照他的脾性,是不会花钱请律师再走一遍诉讼流程的,只是一再试探我的底线而已。石律师特意嘱咐我:“能调就调,不要恋战。”
果然,下午6点,我接到了书记员的电话,老闵最终同意预留5万元的尾款在房产过户当天支付给我,其余条件不变。他说急着回杭州上班,问我是否愿意现在去法院继续完成调解。在和石律师通话后,我决定接受他的专业建议。
抵达法院时,老闵已经签署好了他的部分,我将调解协议拍照发给石律师,他很快回复我:“没什么问题,签吧。”
我听见自己对书记员说“可以”的声音,夹杂着不甘和恨意。书记员递来印泥时,我看清她指尖残留着上个案件的朱砂印泥——那些走出这间屋子的当事人,不知道是否和我一样带着满身的怨气。
我在属于原告的签名栏里签字画押,结束了这场长达900多天的诉讼。我并没有赢得很漂亮,却也保住了自己的存款。也许换个人来,会输得更彻底。我太害怕,拼死继续跟老闵对簿公堂,所谓的司法公正最终也不会真正站在无辜者的一边。拿下一纸难能可贵的调解书,逃离婚姻,不再被这样一个卑劣的男人影响情绪,已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刘法官收走签署好的调解协议,也意味着,我无法再去追寻彻底的公平和正义。但自此,我获得了苦苦等待的自由,彻底了断和人渣法律层面的关系。
当天我收到了老闵支付给我的第一笔房产折价金15万元,他还发来一张满眼泪水的自拍照,对这场婚姻的告别话术煽情而可笑:“最后一滴泪祭奠那些我们曾经失去的年华,祝越来越好,永不再见。”
看着虚假的文字和这张我曾经爱过的脸庞,我只觉得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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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和孩子吃完晚饭,我洗了一个很长时间的澡,把当天所有的衣物丢进洗衣机,点了一份很久没吃过的提拉米苏外卖,好似出狱的囚犯庆祝新生,抛开这场婚姻带给我的所有晦气。
过了1周,书记员通知我去拿加盖法院印章的调解书。
像捧着至宝一样,我低头看了看这一纸用800多天换来的文书,忐忑地跟书记员确认:“这个案子就算彻底结束,不会再翻盘了对吧?”
“只要被告签收后,我们就会出具调解书生效证明,他就没机会反悔了。不过被告选择邮寄送达,所以你还得等几天。”
周五早上,我接到书记员的电话:“被告拒收文件,说里面有个条款要和你商量。”
我心头顿时涌上不好的预感。
果然,当晚老闵打来电话:“我突然想起来这个文书,应该修改两点——能不能把你最开始诉求里每月4000的抚养费去掉?以后儿子看到抚养费改成2000多,还以为我不爱他呢。”我试着压下对他的恨意:“除了这个呢?”
他又滔滔不绝起来:“还有个bug,就是你如果后续没有配合我去做房屋更名的违约条件,是需要每日支付我房产价值的千分之一,这个法院太粗心,当时遗漏了‘每日’两字。”
我只觉得刚看到的曙光又骤然泯灭,接下来,他还无耻地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我在杭州,不能请假了,你去跑一趟呗,告诉法官这是我们双方的诉求。”
我只觉得心跳加快,气愤到胸腔快要爆炸,跟他说了句“你去死吧”,就挂了电话,把刚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的他再次拉黑。我打电话给石律师声音都在抖:“你说他怎么能这么无耻?永远都想推翻之前的东西重来一遍,让自己多占些便宜!”
石律师也觉得老闵不可理喻:“我先和法院沟通,看怎么处理比较好。不过你不用太担心,我记得之前他签署过邮寄地址确认书的,那么哪怕拒收,调解书也可以生效。还有个办法就是我们答应他的条件,让法官出个裁定,相当于补充协议一样,做好更改就行。”
我想要推翻调解协议,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心里翻涌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壮烈感。石律赶紧继续安抚我:“其实我觉得,走到这一步,他提的这两点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影响,以你的人品来看,根本不会违约,所以赔偿多少无所谓。可如果真的跟这种地痞无赖去硬碰硬,你又要内耗很久,先过个周末,咱们周一再商量对策吧。”
那一夜,我突然看清这场博弈的本质:离婚就是没有硝烟的拆迁,有人忙着在废墟里捡拾尊严的钢筋,有人只顾扒拉出最后一块铜钱。
那个周末我是在焦灼和痛苦中度过的,我不想前功尽弃,也不想一再向人渣妥协。而老闵在周六晚上还在打电话跟孩子说笑,询问:“你妈妈是不是又不开心啦?”儿子也多少见识过父亲的嘴脸,用稚嫩的声音回复:“你别做那么多惹她生气的事情,我妈妈就会开心。”
周一,我还在为是否要妥协发愁,石律师突然来电:“他签收了文件,我也跟法院说了尽快出调解书生效证明,他们内部走个流程,大概周四就能拿到。放心,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了。”
去法院领取这场诉讼的最后一份文书那天,长沙快速升温到了27度。金箔般的阳光倾泻而下,将万物轮廓镀得熠熠生辉。从书记员手中接过生效证明,我真想把这张来之不易的A4纸裱框收藏。我内心充斥起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拍照发给爸妈,很快收到回复:人生还长,替你开心。
同步告知石律师这个好消息,他一贯专业,不忘提醒我:“记得去派出所把户口改成离异,省得以后还有什么麻烦。”
去派出所户籍室的那天,也是个大晴天,空气中仿佛跳跃着蜂蜜色的光斑。我按要求提供完相关文件的复印件和原件,户口页被重新替换,婚姻状态一栏终于被印上“离异”二字,这场诉讼终于彻底落幕。
恢复单身当月,我按石律师给的模板,起草了一份遗嘱发给闺蜜保存:如遇意外,名下大部分资产均由父母继承,属于孩子的那部分,在他18岁前也由他们代为管理,直至他成年。彻底断了“前妻身故,属于孩子的遗产由前夫代为管理,被消耗殆尽”的可能。
两年半的诉讼之路,却感觉走了像十多年那么漫长。迎着世俗的偏见和规劝,以及“她也一定有问题”的质疑,我才重新走入了光亮里。我想斟一杯酒,敬所有从法条字缝里抠出血肉的女性,敬她们争取到新的人生。
我所经历的痛苦并不特别,比起这个世上以付出生命为代价的苦难来说,更显得平平无奇。可我仍想告诉身陷困局、有类似遭遇的女人们:我走过来了,你也一定可以。
尾声
2025年5月,距离我摆脱婚姻已近3个月,情况比我预想的要好很多。
每月准时收到了孩子的抚养费,也不用去申请“强制执行”。五一假期,曾经连本市动物园都不愿意去的老闵,居然良心发现,提议“父亲要带孩子见世面”,安排了一场父子港澳游加深感情。我想,官司落幕,且再无翻盘可能,也促使老闵接受了此生我们仅限于孩子父母和普通朋友身份的现实。
不知道从哪个瞬间起,我放下了这场漫长诉讼期内堆砌起的所有恨意。时间虽然不能抹平所有不堪过往,但新的人生视角可以。
希望诸多美好,都在前路里,静待着我。
(文中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