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言菲若?──”小桥新雨并不是个随意打断别人话头的人,此刻却是脱口而出,一双妙目转向抚琴女子,心潮起伏惊骇莫名,这就是那个自己自幼相识相伴长大的她?往日两人本是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如今却已形同陌路。
三年前少府言菲诺获罪入狱,言菲府数百人被遣往无尽山脉皇朝边境处挖矿,锻造兵器最好的黑铁母英只出在无尽山脉。
无尽山脉深处是世间禁地,乃是五大禁忌之一吞佛魔尊的领地,无人敢深入其中,纵是死囚犯朝廷也不愿意让他们深入山脉挖矿,只敢在山脉边缘之处挖掘。
被遣往无尽山脉边境挖矿,无异于被判了死刑,却比死刑更可怕。
吞佛魔尊是一个超越常理的存在,诡异莫名,除非率先发难,否则昔日惊艳如任风截,强大如人皇陛下也不愿去招惹他,那是一个连西方诸佛也不愿招惹怪物。
世间只知无尽山脉是吞佛魔尊的领地,至于吞佛魔在到底长什么样子,是人族还是其他种族一概不知。
言菲少府唯一爱女言菲若少时才名,几可与小桥新雨争一日之长短,但在言菲诺获罪下牢狱之后便下落不明。
小桥新雨面对言菲若,此时竟不敢上前相认,细细看那抚琴女子,无一点往日痕迹,眼前这名沉静如水的女子真的就是昔日那位最疯最闹的小疯子?那位经常女扮男装仗剑出游的奇女子?
小桥新雨不认识谢安,却熟悉此人,朝中二百一十七名朝臣,小桥家藏书楼中有他们每一个人的详尽资料,资料上记载的内容也许比他们本人记得的更多。
小桥新雨知道谢安是一个稳健如山的君子,绝不会在这种场合打诳语。
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往日疯一样的女子变成如今沉静如水,眉宇间仿佛压着无数重沉沉夜色的神秘女子?
明珠将周围场景照得亮如白昼,却无法驱散那名女子身上的那抹沉沉夜色。
小桥新雨心底叹息了一声。
李淳风心底叹息了一声。
许送也心底叹息了一声。
这本是世上发生的最多之事,谢安并没有说言菲诺是如何获罪下狱的,但他望着小桥新雨欲语还休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此事应该与小桥家族有关,也应该与战神殿有关。
许送表面上是个大流氓,内心深处却柔然像一团棉花,怎能让那女子孤身一人做战,而且对手那么强大。
许送忽然起身,大步朝抚琴女子走出,众人都吃了一惊,不明所以许送意欲何为,连谢安也吃了一惊,还以为他真的看上这名女子要当场带走,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眼见许送往歌舞场中走去,玄野正特地从百花楼请来领舞的万花至也吃了一惊,这名当下皇城中声名最响的年轻人想干什么?
手势一招,翩翩起舞的万紫千红们悄然停了下来,乐色顿止,歌舞骤停,谁也不曾注意到这名领舞之人表现出来强大的控场能力,所有的目光都被许送吸引,不知他想做什么,连言菲若也停止了抚琴,抬头间灵光初现一双意味难明的亮眸望向许送,目中有一丝淡淡的询问之意。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许送……
“夜色清凉,高朋满座暖人心,能得闻此动人之音,人生一大幸事,不知能否与仙子合奏一曲?”
此言一出,言菲若尚未答复,场间已然轰动,叫好之声已经此起彼伏经久不绝。
传言中许送下午眠风书院过通试中以一琴曲惊动书院数万师生,将许送说得神乎其神,场间却几乎无人见过,眼下见许送主动提出要与这抚琴女子合奏一曲,已有不少人不顾礼仪大声叫好。
这名战神殿弟子武道一途刚才众人都见识过了,果然矫健灵动,不负战神殿盛名。如今能闻听传言中神乎其神的琴曲,晚宴之行便是完美到了极点。
“传闻许公子琴音之绝连当今的太傅大人也甘拜下风,能与公子合奏一曲本是平生所愿,只是小女子资质愚钝所会曲子也不多,怎及公子神采。”
“这曲秋水长天在某间藏书楼初见惊为天音,平素也偶有练习,此刻聆听仙子演奏此曲,许某只想附庸风雅一番,只想与仙子和奏此曲,还望仙子不吝赐教。”
望着许送文质彬彬,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小桥新雨强忍住了笑意,得到李淳风的提点,小桥新雨知道大师兄一本正经的时候,一般都是有人要倒霉的时候,只是不知道这次要倒霉的人是谁。
颜色靓丽的言菲若目光清冷地越过许送,默默望向坐在李淳风身侧的谢安,目光中有了一丝暖色,她能得以保全留在皇城,那位谢安谢大人可是担当了不小的罪名,所幸谢家虽非名门世家,但谢皇妃目前正受宠,护着谢家安危还不成问题。
谢安既然能与许送坐在一桌,必定是他向许送说了些什么,那许送此举的用意何才?
言菲若很自负,当然也包括对自己的琴艺,但如果传闻是真的,毫无疑问,许送的琴艺必定胜过自己甚多。言菲若虽然自负,虽然那名太傅大人是自己的仇人,但太傅大人的琴艺确实在她之上。
言菲若的目光只在谢安身上停留了瞬间,不经意中又滑过了小桥新雨,往昔的那位旧友是不是也已经获悉了自己的身份?
这是言菲若的另一重顾虑,她非常清楚自己为何会从一名天之娇女沦落成要隐姓埋名,她相信那些往事自己那位故友不会参与期间,但她毕竟是小桥家族的人,毕竟是小桥家族年轻一辈中最负盛名的一位。
小桥新雨朝她温暖地笑了笑,一如往昔,又不似往昔,目光中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因为她是她的朋友,无论她是怎样的她,她都是她的朋友。
无论你是囚犯也好,达官千金也罢,我都是你的朋友,不会因为身份地位距离而改变,小桥新雨温和眼神将这一点表达的清清楚楚。
朋友之间无需高高在上的同情和怜悯,看见了小桥新雨的笑意,言菲若也不易察觉的笑了笑,她知道小桥新雨也知道了自己身份,但她还是她,这就够了这很好。
天空中明珠光线之外的夜色暗黑无边,清凉如水,却也有星光点缀其间,仿佛在告诉她,绝对的黑暗终究是不存在的,哪怕是无边无际的深沉夜空,也总会有星光倔强的亮起,点缀其间。
有星光的地方就有希望,星光在天上,希望却在人间。
言菲若已经忘记了这句话是谁说的,好像是教她诗文剑术的那位先生,又好像不是,望着小桥新雨温暖的眼神,忽然想起了这句话并相信了这句话。
将目光收回,微微仰头望着许送干净明亮的眼眸,言菲若没有答应许送合奏一曲的要求,而是话锋一转道:“战神殿许大公子不过初到皇城,已是冠盖满京华,异军突起名声尤胜皇城名士,方才眼见公子持枪纵横,好不潇洒,小女子也随异人修道数载,不知能否领教一二?”
“......”岂止众人一脸愕然,许送也是一脸发懵,这才猛然察觉这女子身上元气灵动流转,已有超然物外之感,至少是超脱境的修行者。
所谓超脱,从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又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幡然顿悟,心神率先变幻得窥天地初步奥义,修行由此真正入门,从凡人世界解脱出来,证得“超脱”,此境界寿命上限已可达三千余岁。
不想看似弱不禁风的言非若竟是超脱境的修行者!望月楼的一名抚琴女子竟然是超脱境的修行者。
眼见许送迟疑,言非若头微微一歪,眼睛眯成一轮新月:“怎么?战神殿许大公子莫非不屑与一女子交手?”有些东西莫名其妙的毫无理由,就像此刻言菲若看见了许送,就知道自己家人必定会有洗清冤屈的一天。
许送一惊,这女子话锋之犀利让他有些难以招架,他见识过不少才华横溢的女子,更是亲眼见过冰雪神宫凌仙子出手,哪里敢轻看女子:“岂敢岂敢,只是眼见仙子琴声清新动人,一时技痒,仙子琴艺清冷孤绝,想必武道一途所行必远,请!”
许送伸手做出邀请之势,青光一闪,青色长枪又出现在掌中,言非若望着许送亮出这神秘莫测的青色长枪,目中的夜色在渐渐消退,慢慢有了一丝暖意。
先前许送初战昊觉世家昊觉悔,那位名满京都的十大年轻高手之一时也不曾亮出兵刃,此时率先亮出兵刃便是对她最大的尊重。
言菲若眼中感激之情一闪而过,娇叱一声身形如惊鸿骤然掠起,寒芒闪动,手中已经有了一柄短剑朝许送急刺而来。
闲坐静如处子的言菲若这一动犹如闪电突袭,令人猝不及防。
这一剑看似平淡之极,更无后续变化,许送却察觉到手中的青色长枪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了一下,青龙那货仿佛心悸了一下,也不知道那货是在忌惮这女子,还是忌惮女子手中的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