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若无李淳风的天机神卦,谁又知道载闻即将潜入军机区行刺?以载闻那等身手,悄然而至,事毕悄然而去,皇城之中只怕还真没人能奈何他。
也是载闻流年不顺,潜伏数千年,遇见了李淳风。
不知为何,从初见李淳风那刻开始,这名身经百战的一等军侯就没怀疑过李淳风的判断,也许仅仅只是一种直觉,修为境界到了曹锐这等地步都会明白,看似毫无根据的直觉才是最正确的。
生命有时候连自己都会欺骗,但直觉不会。
曹锐沉吟着望了一眼许送:“载闻二千年未显踪迹,这次现身有些诡异。”
许送道:“侯爷的意思是许某并不值得那载闻出手?”
“在我们眼中,一万个载闻也比上一战宗主的传人......”曹锐目中精芒闪动:“但在载闻眼中,他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世间绝没有任何人能比他自己重要,细月楼已经覆灭,他已经是唯一的漏网之鱼,而且还是一条可以逍遥的鱼,如果不是他自己要露出尾巴,天地之大已经没人能找到他。”
“因此他的目标不可能是许师叔”天新顺有些畏缩地望了一眼李淳风,李淳风认定载闻这次的目标是许送,天新顺与李淳风意见不同,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畏缩,可见平时李淳风气势之盛竟以压制住了这名天机门中数一数二的大长老。
天新顺的神色落入曹锐眼中,使得曹锐又多瞄了李淳风几眼。
这小子到皇城不过几日光景,已经让天新顺开始畏惧他了?许送是战天野的弟子,天新顺称他为许师叔到是没毛病。
曹锐摇头苦笑,开始同情起天新顺来,李淳风固然令天新顺畏惧,许送也是他的师叔之尊,天新顺这位在皇城素来能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如今哪还有一点大人物该有的样子?
“是,我的卦象只显示载闻要到军机区刺杀目标,却不知道他刺杀的目标是谁,但军机区除了我大师兄还有谁值得这么大费周章?至于曹侯,载闻动手的目标如果是他,何必等到今日?”李淳风道,他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别人却要在乎他的卦象。
未来的天机门少主,除非不起卦,否则便不会有错。如果连这点能耐都没有,万天青又怎会放心让他成为少门主!
“他的目标的确不是我。”许送低头沉吟了一会道,他自得小白虎之后,心灵感应越来越敏锐,以载闻那样的前辈人物如果对他生出杀意,他便会生出心灵感应,当然小白虎之事不可对人说,连李淳风也不知道。
好在李淳风从小对这个大师兄的崇拜就是无理由的,既然许送说不是就不是了。
曹锐傲然一笑:“军机区千年以来从未遇敌袭,既然他要来,到时擒下一问便知。”载闻身为圣月轮最出色亲传弟子,二千年前就已威震天下,当年可是连战天野等人都将其列为对手,若是单打独斗,皇城之中谁都会忌惮几分。
偏偏这次要孤身来犯军机区,曹锐心中暗道一声侥幸,同时也有一阵淡淡的失落。
千年未曾出手,这位昔年血战八方,上天入地直杀到狂的一等军侯难免想出手亲自领教一下传闻中的载闻是否真有那么厉害,当眼下的局势不容曹锐亲自出手了。
人族皇城最尊贵的是皇家区,最讲传承的是旧城区,戾气最重的是监狱区......最有生活气息的却是居民区。
直吉祥巷,居民区最负盛名的八大巷之一。
长相普通微微有些龅牙的载闻行走在喧杂繁华的街道上,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神色表情,载闻都与普通百姓一般无二,这是早已刻进骨髓融入血液的记忆,融入百姓之中本是杀手最好的掩护。
街道两侧商铺林立,生意兴隆。
油米坊、古玩行、鲜鱼行、八鲜行、瓜果行、竹木行等应有尽有,其中更有不少是千年老店,载闻记得二千年前就已经开在这条街上,如今依然在。
如六静酱园、大昌纸店、顺兴伞店、古意得箩匾老铺......居民区的凡人百姓在岁月间浮沉,换了一批又一批。
人已不是那些人,店却还是那些店。
二千年未曾在人间行走,载闻小心翼翼的踩着脚下的廉价青砖地面,他知道脚下这些廉价青砖存在的岁月比他更久远,所以他敬重它们,哪怕它们只是任人踩踏的青砖。
存在是有原因的,能够长期存在,必定有其长期存在的原因,必然有其值得学习的地方。
这句本是细月楼的楼训,可惜昔年细月楼领会错了这句祖训。四大古老行业,杀手、青楼、贩卖人口、钱庄。这四大行业恒古常存,仿佛永不断绝,可惜都不如脚下的青砖。
为何脚下的青砖已经存在了无数万年还将存在无数万年,细月楼却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载闻似是明白了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明白。
载闻小心翼翼地行走着,目光一一掠过街道商铺间琳琅满目的商品,将目光中的渴望拥有却又舍不得掏钱的复杂心情展现的淋漓尽致,载闻相信此时就算是京机九卫密探盯着自己,也绝不可能从自己神情间找出任何异样。
自然也不可能有京机九卫的密探盯着他,那些密探又不是神,怎么知道消失了二千年的杀手重现人间。
在小桥家族的隐藏了二千年的他,第一次回到世间,要做的第一件就是融入普遍百姓中做一个普通人。
站在百姓之中最安全,普通百姓才是这个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和掩护。载闻已经记不清楚这句话是谁说的,但此刻他真正认识到了这句话的价值。
二千年前如日中天以为可以一直存在的细月楼瞬间覆灭教会了他很多东西,二千年的沉寂苦思也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载闻在阳光下伸了个舒服的懒腰,走入朱名记面馆,走入这家已经开了上千年的面馆。
面馆并不大,只有八张圆桌,墙壁和顶上都已被千年的油烟熏得发黄,桌椅却是新换的,换桌椅总比刷墙简单些,至少不影响做生意。
没到饭点,八张桌子空着五张,另外三张桌子上零落坐了七名客人,此刻正在高谈阔论着皇城轶事。
载闻要了一碗招牌骨汤面,边吃边听着领桌的声音。原来战天野离开皇城已有千年之久,凌微风、简封等人也早已退隐,如今皇城中最负盛名的已是后辈。
许送?李淳风?
载闻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微笑,他最畏惧的那些人都已经不在皇城了,如今战神殿传人居然开始学文了?万天青也早已归隐不在人间出现,天机少门主不过是一少年,再厉害又能如何?
眼下领桌将这许送和李淳风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载闻却已不在感兴趣,付了八个铜币的面钱后走出了面馆。
学文的战神殿传人,下棋的天机少门主......载闻失笑摇头,看来战神殿和天机门也已后继无人。
夜色降临之时,载闻已经出现在军机区与东城区交界处运河边,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他,像他这样的百姓皇城之中千千万万,谁又会去注意一名凡人百姓。
载闻掏出言菲若的画像再确认了一遍此次的目标,掌心微热,画像悄无声息地化成灰烬飘落,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夜色如幕铺盖而下,街道各处的明珠断断续续亮起,只是街道上的明珠亮度远不及望月楼,更不及天机外城,光线昏暗勉强能照亮街道。
载闻经过明珠昏黄光线不及之处时身形渐渐变淡,不会儿与阴影融为一体,再不分彼此,正是圣月轮威震世间的“圣月遁影诀”。
此时世间少了一个载闻,多了一片并不显眼的暗影。
阴影缓缓掠过河面朝军机区移去,阴影所过之处只是原先存在的阴影微微重了一分,不仔细看谁也无法分辨。
谁又能分辨昏黄光线下的阴影重了一分或是轻了一分?就算有人偶尔注意到,也会以为是光线的问题,而非阴影本身有问题。
入夜之后的暴风城比白天更加热闹,大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街上行人再多也几乎没人去注意地上影子的轻淡。
载闻化成影子悄然滑向河面向对岸而去。
“妈妈你看,那个影子好像是活的——”一声脆生生的童音响起。
几乎没人会注意不代表真的没人会注意,河边一名衣着普通但举手投足不经意间流露着清秀贵气的美貌夫人正牵着一名约莫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沿着河岸散步,粉雕玉琢像个瓷娃娃般的小女孩此时正指着河面的影子扯着美貌妇人的裙角。
载闻身子一阵僵硬,直觉告诉他这小女孩是真的发现他了,他想不透一名五六岁的小女孩怎么就能看穿“圣月遁影诀”发现他。
幸好妇人只是淡淡朝河面扫了两眼,溺爱地用手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天地万物都是有生命的,宣宣发现了说明很聪明呢!”
小女孩咕哝着哦了一声,显然不满意这个解释,却也能接受。
谁也不会想到这名衣着普通的妇人是当朝二品大员谢安的夫人,小女孩出身书香门第,受浩然正气熏陶加上年幼天眼未闭,看破了“圣月遁影诀”倒不是偶然。
谢夫人却没有这个眼力,影子就是影子哪有影子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