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琦挠头苦笑,身为皇族纨绔,他上下不沾,既不是人人吹捧仰望的俊彦,也不是沉溺酒色无恶不作的败类,大道漫漫,他只能远观,遥不可及。
少年时的那一点进取心,早就消磨殆尽。
又一度犯蠢,上了小宗正的贼船,若非碰巧被杜小草撞破,与之共沉沦是迟早的事。
便是他那个心思深沉的兄长,因为长年累月卡在引星境初阶的瓶颈上,眼看同辈中人陆续晋级,翘楚如秦佑安已经是邀月境,也愁得天天喝闷酒。
秦琦比兄长小了好几岁,淬体巅峰修为,一旦破镜,就能跟他兄长持平。
他被杜小草点醒,满脸喜色,毫不谦虚地吹嘘:“我的天赋根骨都强过兄长,根基也打得比他好,我娘的私房钱几乎都耗在我身上了……”
杜小草诧异:“既如此,你又何必弃了道行,改当阿谀奉承的小人?”
靠自己努力不香嘛?
秦琦苦着脸埋怨,“小宗正诓我,说劳心者治人,咱们这样的皇族子弟,自己哼哼哧哧修炼是最没出息的事。”
“别听他信口雌黄,你堂兄都做了仙帝,还苦修不辍,你连世子都不是,哪来的本钱懈怠?”
“仙君教导得是,我鼠目寸光了。”
“大清早地来装乖,又想玩什么把戏?”
杜小草一眼识破,似笑非笑地打量他几眼,发现他特意换上了族服,戴了族冠,衣饰繁冗累赘,平时只有祭祖的时候才穿。
秦琦被她看得讪讪,硬着头皮央求:“仙君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帮我跟堂兄说说,让我在族中担个虚职?”
杜小草蹙眉,没有立刻答应,宗族水深似海,看似一个不起眼的安排,都会涟漪震荡,惹出许多风波。
秦琦又是尴尬人,白白顶着个“郡王嫡子”的名头,被异母嫡兄压制得几乎窒息,安排他在族中担任虚职,哪怕是虚得透明人一样的职衔,也会引来他堂兄的警觉。
杜小草试探着问秦琦:“你想要什么虚职?”
秦琦轻笑,反问杜小草:“仙君觉得咸阳秦氏门风如何?”
“一团糟,比千年前还要糟。”
“所以啊,必须整饬啊,总是这么一代代糟下去,迟早烂到骨子里,再也救不回来,大胤十大门阀,全靠轮回家主撑着,没有抢到轮回印的那些大世家,虞山常氏也好,渭水傅氏也好,再怎么荣光一时,坍塌只需要一甲子,两代无俊彦,就得衰败,三代还不行,就有覆灭之危。”
“所以呢?”
杜小草问得漫不经心,住在溪瀑小筑这些天,她也旁敲侧击过秦佑安,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放眼七十二洲,不乏家主贤明通达,族老中正持平,族人严于律己的世家,风光一时,骤然覆灭,还不如周围蝇营狗苟的腌臜世家撑得长久。
好人没好报,好世家亦如是。
世家的门风正不正,怎么才算“正”,是个难解的谜题,寒门小户奉为佳臬的规矩,不能生搬硬套到世家身上,老虎和橘猫长得相似,也算同类,只是块头大小有差异,便不能守着同样的规则。
十人之家,百人之族,千人万人之门阀,争执纷扰千头万绪,手心手背都是肉,清官难断家务事,那些棘手的难题,不是三言两语、将心比心能够解决的事情,需要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也需要雷霆手段悍然无情。
杜小草活了两世,依然一头雾水。
在她眼中,秦佑安非常好说话,有求必应,绝少有沟通不了的时候,在在秦琦眼中,这个堂兄很不好说话,甚至是最不好说话,起码比怙恶不悛的“小宗正”难说话。
对付小宗正,他只要卑躬屈膝,溜须拍马,投其所好,干点强抢民女的脏活,就能傍上这么个靠山。
同样的办法,用在秦佑安身上行吗?
他没有吕文昭的本钱和本事,无法成为秦佑安的心腹知己,他能拿出来的东西,小宗正看得上也用得着,秦佑安用不着也看不起。
看似温雅和善的秦佑安,其实离他很远很远,隔着好几重大山,让他望而生畏。
哪怕到了现在,他也是先来试探杜小草的口风,没敢直接蹦到秦佑安眼前。
杜小草被他缠得哭笑不得,正色看着他:“你不会是想撬你堂兄墙角,越过他袭爵吧?”
“当然不会!那爵位该是他的,就是他的,我不会眼馋,我只想凭自己本事挣个体面,娶个心仪的好姑娘。”
“你有心仪的姑娘了?”
秦琦尬笑:“有是有,但她身份高贵,从前我连想都不敢想,现在嘛也只是想一想,连去提亲的勇气都没有。”
杜小草奇了:“你好歹是郡王的嫡子,天潢贵胄,皇族近支,那姑娘的出身再贵,也贵不到你望尘莫及的份上。”
“话是这么说,但她未来的夫君,得是我堂兄、吕世子、云梦杜落枫、陇西唐圭这种少家主,我差得远了。”
杜小草猜测他的意中人,多半是大胤几大门阀家主的嫡女,心中好奇,狼外婆一样诓他说出是哪一家的女儿。
“难得有情郎嘛,也许人家姑娘看你痴心,肯下嫁给你,你再求你堂兄赐婚……”
秦琦头摇得像拨浪鼓:“世家联姻,自己开不开心是其次,父母之命最要紧,其实我喜欢的那姑娘性子恬淡,她爹的心气高,当众扬言说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一定要找一个比他更强的女婿,撇开家世门第,我在他剑下连十招都走不过,敢贸然上门,被他打死了,我爹都未必敢去收尸。”
这番话透露的信息略多:门阀大家主,独女,修为高深,豪横。
杜小草稍微一琢磨,就锁定了人家,泰山羊氏,十大门阀中看似最低调,实则最高调,现任家主羊柏,膝下三子一女,全部都是嫡出,四旬开外的年纪,内宅只有一位发妻,一个侍妾都无。
那位羊大小姐,有大胤第一美人的赞誉,姿容冠绝七十二洲,就算传言有些水分,肯定是个大美人,性情恬淡,才艺超群,是大胤众多年轻俊彦的梦中情人。
秦承钧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扯着“游历”的幌子前往泰山,拜访了羊氏家主,席间露出仰慕求娶之意,羊氏家主便说了那番“婿须强过我”的言论,振聋发聩,轰传大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