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佑安询问旁边的摊贩,都说没留意。
一个十二三岁,挽着双丫髻,眉心长着一颗漂亮红痣的小姑娘,羞怯地从长辈身后露出半张面颊,指了指旁边的暗巷:
“她啊,我看到了,被几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掳走了……”
秦佑安心急如焚,强压着没显出慌乱神色,目光扫过往来人群,寻找她的身影。
扈从们也赶紧散开了,帮忙寻找。
杜小草的容貌特征,颇为明显,就是一个身穿杏色襦裙夹袄,双丫髻上簪着一对金铃铛,清丽漂亮的少女。
找了整整一盏茶功夫。
秦佑安终于察觉哪里不对,割破掌心,激发了一张最顶尖的破障符,破了身边的重重迷障——
杜小草没有被掳走,没有被挤丢。
就站在秦佑安身后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卖字画的案桌前,跟俊俏风流的摊主聊得热烈,颊上的笑靥藏都藏不住,杏眼也眯成了月牙。
不知道俊俏摊主说了句什么,逗得她笑了起来,笑得一对小肩膀都在颤。
秦佑安疾步追过去,一张寸心符拍在杜小草背上。
她瞬间回过神,迷迷瞪瞪地看着秦佑安:
“公……公子?”
秦佑安没有说话,摸了摸她的脉搏,投喂她好几颗药香萦绕的丹丸。
确定她无事之后,他心中的焦灼略消,却又泛起无名怒火。
不是冲着杜小草,是冲着那个伪装成字画摊主的俊俏男子。
居然敢在他眼前捣鬼!
再大胆一些,怕是真敢把人掳走了?!
杜小草中了他的迷障,想不起她是怎么走到这个字画摊位前的。
字画清一色的丹青美人图,画功颇为传神。
一卷卷画轴上,美人们或坐或卧,或喜或嗔,衣衫华美,半遮半掩,旖旎香艳几乎透纸而出。
杜小草看得涨红了脸。
秦佑安牵着她,藏在身后,冷眸看向俊美摊主:
“你也来了火羽城?”
“是啊,白帝城虽大,却无聊,姑娘们也很无趣,趁着机会来这边转一转。”
他边说边挥了挥袍袖,案桌和画轴消失不见,浑身气势显露,是位峥嵘贵公子。
二十五六岁模样,俊美却不羁,指着杜小草笑道:
“你这个小丫鬟……不错嘛,我很喜欢,两坛白玉琼,换不换?
“不换。”
“那就五坛?”
俊美男子语调慵懒,毫无惹祸得罪了人的自觉,折扇轻点杜小草,讥诮秦佑安小气:
“五坛白玉琼,够去女闾换几个官家闺秀了,换你一个小丫鬟还不肯?”
他狭长的眸子轻佻放肆,垂涎和欲念毫不遮掩。
杜小草气得面颊飞红,恨不得扑过去痛打他一顿。
这什么人嘛,比曲江白石粼还可恨!
白石粼起码懂礼。
俊美男子看她这般,愈发觉得有趣,非要把她换到手似地,价码上又加了一匹火云独角骢。
“刚从内苑兽栏放出来的,神骏得很……”
秦佑安仿佛没听见一般,直视那人的眼睛:
“拿出来。”
泠然三个字,噎得俊美男子面色冷冽,语气也冷了下来,斜睨秦佑安:
“什么?”
“你自己明白,今日不交出来,怕你走不出这条街巷。”
说话间,他腰间的箬衣剑出鞘三寸,铮然嗡鸣。
杜小草一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她看见俊美男子拿出一张卷轴。
长三尺,宽一尺。
她人在画中,斜倚一簇野山蕉,在崖壁下的溪涧中濯足,笑靥娇媚,衣衫半解。
面容像极了她,气质却换了一个人,还是野浴这么难堪的场面。
杜小草涨红了脸,恨不得扑过去暴打俊美男子一顿。
低下头时,惊讶地发现自己脚上的绣鞋不见了。
不见了!
这登徒子使了什么妖法?自己入彀却浑然不觉?还笑得花枝乱颤配合他?
杜小草浑身僵冷,目瞪口呆。
画轴被秦佑安讨要回来,收入芥袋。
俊美男子面色不愉,奚落秦佑安“抠唆小气”。
秦佑安面如冰霜,冷嗤对方“浪-荡无稽”。
“崔二公子,火羽城暗流汹涌,劝你低调小心,万一惹了人,博陵崔氏鞭长莫及。”
秦佑安说罢,带着杜小草离开。
杜小草身为受害人,却是侍婢,没甚么发言权。
她跟在秦佑安身后,走了挺远,才低低问他:
“刚才那人……”
“博陵崔氏的纨绔,仙后的胞弟,沉溺女色,擅长攫人神魂绘制丹青美人。”
杜小草听得一头雾水,“沉溺女色”好懂,神魂丹青,什么鬼?
直觉不是好物。
秦佑安耐心跟她解释:“崔硕人虽然纨绔不羁,天赋颇佳,修为跟我差不多,书画更是一绝,他绘制的那些美人图,不是普通的丹青,封印了女子一缕神魂……”
女子入了他的画中,便会在画中与他缱绻缠绵,极为淫邪的旁门邪术,白帝城中受害女子无数。
“他现在修为精进,已经可以封印女子的一魄入画,人有三魂七魄,缺失一魄,不会有性命之扰,只会昏倦嗜睡,若我刚才迟来一步,让他持画遁走,想要追回就难了。”
他破除迷障,锁定崔硕人的时候,闻到了离魂香的气味,猜测他已经得手。
还算他有分寸,只取了杜小草一缕神魂,没敢拘她的七魄。
否则今日的花灯节,便不会如此祥和了,必有人血溅当场。
杜小草忿忿不满:“他这么恣意妄为,就没有人管一管吗?”
秦佑安沉默。
崔硕人的恶行,在白帝城中人人唾弃,奈何他背靠博陵崔氏,权势煊赫,又有仙后撑腰,旁人动不得他。
秦佑安从芥袋中取出画轴,放出杜小草被抽走的一缕神魂,又喂她吃了一粒安神丹,确定她无事了,长吁一口气。
两人重新牵着手,继续逛花灯。
小天河两岸,灯火辉映,照亮两人的背影。
一个十二三岁的红衣少女,眉心长着一颗漂亮的红痣,从角落里闪了出来,气鼓鼓地瞪着他们,幽黑眼底,满是不忿。
刚才就是她故意撒谎,欺骗秦佑安,说杜小草被歹人掳进了黑巷,差点就耽搁了搜救。
谎言被戳穿以后,她躲了起来。
秦佑安没有追究她,今日花灯节这么多人,也许真有少女被劫走,不是杜小草罢了。
一场风波落定,秦佑安寒潭般的长眸里,蓄满了冷光,平静之下,暗潮翻涌。
博陵崔氏,崔硕人,他记住了。
白帝城中人都知道,睚眦必报秦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