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哑然。
潋滟眸光,疑惑迷茫,徘徊在舌尖的凶戾狠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中的念头千回百转。
原来,秦郎也会背叛她的么?
又或许,已经背叛了?
另一边,秦佑安也离奇地陷入幻境。
他端坐在摆了笔墨的案几前,在一块红绸上认真写下“若吾”两个篆字。
写得珍而重之,一勾一划,都透着柔情蜜意,满腔缱绻不舍渗进浓墨里,融进“若吾”这个名字里。
他自己的名字,反而写得寻常。
他踩着竹梯,把手中的红绸挂上最高处,和成千上万的有情人挤在一起。
早春的夜风拂过,吹起缠绕在古桃树上的红绸,飘飘荡荡,美不胜收。
月老祠剧烈震颤。
春寒料峭中,那棵千年古桃,满树花苞蓦然绽放。
一条条狭长的红绸,承载了无数眷侣的爱意和诺言,承载了无数有情人的祈盼,无声碎为齑粉。
满地血红。
古桃虬劲繁杂的树根,缓缓拔离地面,巨大的树冠碾过新建成的城隍阁。
恢弘气派的庙宇,被压成了断壁残垣,青瓦琉瓦,哗啦碎了一地。
杜小草回过神的时候,城隍阁已经夷为平地。
月老树也不翼而飞,原地光滑如镜,连一个树坑都没留下。
围观人群轰然散开。
杜小草木呆着往外走,走到高高的九孔石桥上,大片的花灯顺流而下,光点若星子一般挤在河面,美轮美奂。
几个顽童嬉笑打闹,不小心撞到了她,差点把她手上的琉璃兔子灯撞进了河水里,顽童惊惶,一哄而散跑远了。
杜小草心情莫名,索性坐在河岸的石阶上。
抬头看漫天星辰,低头看满河花灯。
人却始终没能清醒,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身后有卖花老妪的吆喝声,她回头去看,依然是那位卖花婆婆,满脸慈祥地看着她:
“夜深了,姑娘怎么还没回家,一人坐在这儿?刚才那位公子呢?”
杜小草没回答她的话,目光看向老妪竹篮中的绢花。
不知何时,已经全部变成盛开的桃花,花瓣纤薄粉红,赏心悦目。
“姑娘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若是不嫌弃,我送你回去吧?”
杜小草木然拒绝:“不能回去,秦郎还在等着我呢。”
她轻轻摇头,抱着膝盖蜷缩成小小一团,眸底似有水光荡漾,孤单又无助,说的话微微哽咽:
“婆婆,我还不想回去呢。”
老妪看她是真的难过,无奈劝道:
“姑娘啊,人心难测,男人的心更像天边的云,看得到,摸不着,白帝城的权贵人家,从来就不把真心当什么,那些纨绔见一个爱一个的,到头来伤得都是好姑娘的心。”
杜小草听得懵懂,唇边的话却脱口而出:
“秦郎不一样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姑娘执迷不悟么?若他不是婆婆说的这种人,你如何会落得这般地步?他或许有些真心,但他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痴心,男子向来薄情,秦郎也好,这位世子也好,都不是你的良人,听婆婆的话,回家去吧。”
杜小草蔫头耷脑,无边伤感莫名涌起:
“可我回去了,还是会伤心。”
“日子久了,便也淡了,再寻一个情郎陪着你便是,姑娘天上的人,何必自苦?”
老妪句句恳切,坐在了她身边,耐心地劝她:
“姑娘,记住婆婆的话,真正喜欢你的人,不会舍得你伤心难过,让你伤心难过的人,都不是你的良人。”
“谢谢老人家提点,我记住了。”
她说记住了,却没有答应“回家”。
老妪叹口气,无声消失。
杜小草孤零零坐在石桥边,看着夜色深沉,花灯一盏盏飘过桥洞,天上有一颗深紫色的星辰闪烁,她觉得眼熟,却记不起是何处,只觉思念无边,心中寂寥。
周围人流如织,光影婆娑,喧嚷声不断。
这么热闹的景象,却好似与她隔着一层壁障。
她融入不进去,旁人也触碰不到她。
咫尺方寸之地,把她的寥落失落,都圈了进去,无声无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秦佑安焦急的呼唤声,忍不住回头去看他,什么也没看见,眼泪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秦佑安却隔着人群看到了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无奈,又像是失而复得,快步走到她身边,语气温柔:
“怎么到处乱跑?”
杜小草眸光茫然,沉浸在她虚幻的世界里。
秦佑安伸出手去拉她,被一堵壁障阻拦。
这壁障薄如蝉翼,却坚如玄铁。
他立刻拔剑劈砍,一下,两下……
飞剑几乎要劈出豁口的时候,壁障哗啦碎成一地光点,倏然不见。
加持在杜小草身上的幻境溃散,她疑惑地睁开眼,看着满脸急切地秦佑安:
“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在月老树前看热闹么?
他顺着秦佑安找来的方向,看向远处的城隍阁,恢弘的楼阁已经坍塌,原地一片残砖碎瓦。
庙门外的月老树,也消失不见,遮天蔽地千年古树,仿佛从未存在过,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这是……怎么回事?”
秦佑安不答,目光落到她的飞仙髻上。
发髻上的绢花不见了,多出一根浅粉色的桃花簪,剔透如玉,盈润灵动。
小小的一根簪子,却有满树桃花盛开,灼灼其华的潋滟气势。
秦佑安微微不安,问她:
“你头上这根簪子……哪儿来的?”
杜小草一懵,她今日没戴簪子啊,难道是小巨爻回来了?
伸手摸了摸,果然摸到一根眼生的桃花簪。
她记不得那个卖绢花的神秘婆婆,一脸疑惑地看着秦佑安:
“许是人群太挤了,旁人的簪子掉到我头上?”
“……”
这解释太牵强,秦佑安微微皱眉。
火羽城的这个花朝节,临近尾声时,出了大乱子。
那座由裴大官人牵头,数百豪绅捐款建起的城隍阁,莫名其妙地坍塌了。
阁前那棵月老树,也神秘地消失了。
有人散布说,是东凫神君干的。
神君不满别人跟他争夺香火功德,摧毁了这座庙宇,还施展邪术惊吓在场的香客。
连秦世子的“宠婢”都着了道,差一点就神魂离体。
流言半真半假,难以求证。
但秦佑安白袍高冠,翩然站在石拱桥头,挥剑救美的英姿,围观百姓印象深刻。
火羽城外的那座东凫神君庙,原本香火一般,此事过后,香客信徒摩肩接踵,几乎踩秃了榆木门槛。
事件的焦点,成功转移到东凫神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