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夫人能有今日的富贵自在,也是经过风浪的,打定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老娘宁愿一把火焚了这份家业,也不会便宜这些黑心红眼的狗东西!什么仙后,什么娘娘!那就是个不知廉耻的贱人,明着母仪天下,私底下养野汉子……”
杜小草听得咯噔,诧异地看着裴夫人,搞不清她是气头上泼污水,还是确有其事。
秦佑安知道根底,端起茶盏遮住脸。
崔明月秽乱宫闱,在门阀世家中是公开的秘密,有时候前一个还没失宠,后一个已经入幕,嵇铉、薄仲之流,名满白帝城。
裴夫人在气头上,当众揭发仙后沉迷巫术,以妙龄少女的面目行走七十二洲,勾搭世家公子和仙门俊彦,弄得人家神魂颠倒,一辈子都心心念念地寻她。
裴佑安不太相信,仙后常年在白帝城主持朝政,是没机会变幻容颜行走四方的。
魂丝离体变幻出来的人形,维系时间有限,且不能一而再,有次数限制,否则会伤及识海本源。
裴夫人不以为然,“忘了薛坠玉勾结黑巫的事了?崔明月的手段更高妙,弄到了一副仙人遗蜕,琉璃无垢,千年不腐,万法不侵,还能根据心意变幻形貌,有时候是艳光四射的大美人,有时候就是平平无奇的丑妇人,她顶着这具遗蜕游历四方,寻欢作乐,快活得很……”
秦佑安惊了,杜小草也惊了,不约而同想起红烛镇花船上那个面貌寻常的妇人,那缥缈若仙的气度,势在必得的语气,像极了裴夫人口中的仙后分身。
“夫人如何知道这个秘密?”
“去白帝城赎薛坠玉那次,偶然撞见了。”
杜小草福至心灵,让秦佑安去查一查崔小怜,说不定就是仙后变化的。
“懿旨赐婚”的事若是成了,秦佑安就得娶了崔小怜做正妃,稀里糊涂就成了“入幕之宾”!
秦佑安气得面色铁青。
裴夫人的脸色也不好看,她捞偏门的生意,不可一日无靠山,仙后眼见是靠不得了,必须另外傍上新靠山,秦佑安怎么看都是最佳人选。
杜小草坐在她身边,目光不经意落到她脚上的绣鞋上。
这绣鞋非常精巧,青色缎子绣云纹寿石,云纹全部用银丝线,寿石上还缀着一颗硕大的珍珠,精致贵重。
裴夫人有钱,穿什么样的绣鞋都不稀罕,稀罕的是这绣鞋的云纹上,隐约藏着符阵灵纹,能监听到穿鞋之人的言语。
这种鞋能穿到裴夫人脚上,奇了怪哉。
裴煜主动请缨要帮母亲揪出内鬼,裴夫人摆摆手:
“你且先别管内鬼的事,马上带着裴兰、裴惠去河东祖地,仙后的本事再大也伸不进宗祠里去,只要你活着,咱们的家业就稳着,仙后杀了我也没用。”
说罢又看向杜小草,“你明年就及笄了,来我这求娶你的世家公子很多,黏得最紧的两个人,一是天水赵氏的少家主赵镰,二是陇西唐氏的庶公子唐圭,尤其是这个唐圭,很会磨人,你小心一些。”
杜小草点点头,问裴夫人:
“姑母的婚事……”
“本来张罗的差不多了,说定了一个小世家的家主,现在出了点变数……”
裴夫人叹气,花灯节之后,裴惠就去了她的外祖家散心,经她舅舅撮合,跟一位年貌相当的小家主情投意合,商定婚事的时候,江洲魏氏暗中恐吓小家主,不许他迎娶裴惠做正室夫人。
事情僵在这里,需要河东裴氏出面斡旋。
裴惠撕破脸皮“合离”之后,魏紫在家中的日子不太好过,和白石粼的婚事 也耽搁下来,风传魏氏有意用其它庶女替代魏紫,以此逼迫裴惠重回魏家为妾。
裴惠嗤之以鼻,毫不理会,一门心思改嫁出去,撇清跟江洲魏氏的一切关系。
她人在外面,女儿魏紫日子艰难只是一时的,长远看一片坦途,若她真的回去了,那才是掉到了坑里。
世家亲情寡淡,不止江洲魏氏,天水赵氏也是一样。
赵阙、赵箎叔侄俩惨死火羽城,侥幸没死在宴厅的世家豪阀全都看在眼里,清楚知道他们是死在崔硕人手中。
然而赵氏没胆量跟博陵崔氏闹翻,一口咬定是水蛟害死了赵氏族人,胆小谄媚的让人发噱。
杜小草收拾行囊准备离开的这几日,天水赵氏已经派遣嫡系族人过来,运走赵阙叔侄的尸体。
与之同来的还有云梦杜氏,带走了杜伏梦断为两截的石化尸首。
崔硕人大张旗鼓,前来火羽城铲除淫祠,“淫祠”安然无恙,己方死伤累累,朝野怒斥谴责。
最终被仙后压了下去,但也不是毫无成果,下一位来火羽城的钦差,不能再由博陵崔氏指定。
崔硕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落到了他最鄙夷的“淫祠野神”手中,生死未卜。
但在杜小草眼里,他已经是个死人,绝无可能苟活下来,为了避嫌,她没有留下来看热闹,收拾好了行囊,带齐了人手,挑了个宜出行的好日子,使用传送阵前往河东祖地。
直接抵达是不可能的,要先传送到一处仙门渡口,搭乘远航渡船。
有靠山龟中途被袭杀,乘客九死一生的教训在前,杜小草特意挑选了一艘槐船,乍一看像一座悬浮在海面上的山峦,巍峨狭长,花木葱茏,实则是一株绿莹莹的槐木,内中凹陷,天然形成了岛屿般的大船。
裴煜出示族佩,顺利登船,但船却没有立即离岸,还要过个五日,截止的日期到了,才会开船。
杜小草谨慎起见,没有离船去岸上闲逛,对她来说,岸上没什么稀罕物,这艘槐船才是真稀罕,还悄悄问船主:一截刨出土的枯树,怎么走江过海?
靠山龟自己会划水,这棵槐木也会划水?
船主是个面目慈祥的中年妇人,说槐船是神木,无风自动,大江大浪都不会颠簸,也不会迷失方向,安全得很。
杜小草把靠山龟遇害的惨状跟她描述一遍,“当时那艘渡船的管事,也是拍着胸脯保证,结果他自己都没能逃出来……”
慈祥妇人还没说话,跟在妇人身后的俊俏少年大声嘀咕:
“那头笨龟,怎么能跟我们这株神木比?龟是血肉之躯,怕死又怕疼,木只畏火,又在水中行走,遇到了大火也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