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她最近的人，是秦佑安。
不似平日里清冷着脸的样子，黝黑深邃的瞳仁里，倒映着她清丽滚烫的小脸，神色忧虑专注，好似要将她整个人笼罩住，缠绵旖旎。
杜小草面颊爬上红晕，不安地挪动身体，反问身边的人：
“我刚才……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小巨爻皱眉，吕文昭若有所思，秦佑安也沉默着。
杜小草疑惑不安的空隙，识海中又有无边黑雾弥漫。
气势汹汹快要淹没她的瞬间，院外的深巷里，忽然传来清越高亢的琴弦声。
有老者嘶哑着嗓子吟唱：
“今生劫，前世因，天道好轮回……”
杜小草识得此人，是最近才来村中的老乞丐瞽叟，擅音律，懂周易，时常替村民算命，算得时准时不准，闹出不少笑话。
杜小草却觉得，这瞽叟的琴音，颇有安定神魂，驱散邪祟的奇效，让她瞬间清醒，心情放松，摆脱了噩梦，却不知道该怎么跟秦佑安解释。
秦佑安没有追问，先喂她吃了一粒安神丹，又轻声叮嘱村正娘子去熬一碗乌鸡汤。
“清炖，放几粒竹荪提味便好。”
村正娘子答应着去了，秦佑安又从芥袋里拿出一面巴掌大的水晶镜，激活以后，七彩濛光萦绕，对着杜小草的眉心灵纹映照。
杜小草紧张地浑身僵硬。
她虽然不晓得此镜功效，猜测跟涤恶镜有相似之处，生怕秦佑安发现躲在她识海里的妖鸟。
上次秦佑安因为小巨爻的事，查看她的芥袋。
袋中的水晶碗、千年紫参、肉茯苓、龙爪藤忽然消失，让她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些灵宝会像火蛟镯一样去而复返，然鹅并没有。
她猜测是被妖鸟隐匿了，却没办法跟它沟通。
只有秦佑安这般的开灵境俊彦，才能内视识海。
妖鸟躲在她的眉心识海内，除非主动现身，她无可奈何。
秦佑安的七彩镜子照了许久，没发现什么诡谲之处，猜测是路过的山野精魅骚扰了她，让她短暂迷怔。
杜小草见他缓缓收了神通，以为自己蒙混过关了，冷不防秦佑安问她：
“宋依瑶抓那头恶爻的时候，你就在旁边？”
杜小草讪讪：“碰巧了……”
“那你是怎么躲过他们搜寻的？据我所知，那天宋依瑶和白石粼都惹上了麻烦，万幸遇到的是自家长辈，才保住性命，你当时就在那片山谷里……怎么脱的身？”
他问得犀利，杜小草讪讪涨红了脸，硬着头皮撒谎：
“我当时走了另外一条小路，避开了他们，宋依瑶打着火把太显眼，把人引到她那边去了，我藏在山坳里躲了起来。”
秦佑安摇头：“你躲不过去的，那些人在争夺一块极品雷灵石，灵石却跌落到山谷里，几乎掘地三尺地找，找了七八天，什么也没找到。”
“我有小巨爻在身边……”
“我试过它的本事，凭它办不到。”
“还有东凫神君嘛，他可能在暗中帮我们。”
杜小草说得笃定，自己都差点信了。
整个焦溪村的人都知道，东凫神君跟小巨爻的关系不一般，出手护住它的时候，顺便也帮了她，能说得通。
秦佑安凝视她片刻，问她知不知道雷灵石的下落？
“不知道，我以为那是天上落下的流星，隔着一道山涧，没有过去看，也许被东凫神君捡走了吧。”
杜小草一推二五六，坚决不承认雷灵石在自己手里。
搁在往常，她或许会承认，但是现在认了，秦佑安管她要的话，她从哪里变出一块极品雷灵石？
秦佑安也觉得不太可能在她这儿，叮嘱她好好躺着休息。
“明日便是除夕，我画几张桃符给你辟邪。”
杜小草头一回见他绘制符箓，饶有趣味地盯着看。
制符的桃木，是从山涧那棵千年雷劈桃树上截下来的，手臂粗细，尺长一段，被秦佑安用法力劈成薄薄的木条，打磨的圆润光滑了，才开始制符。
村正娘子进来给杜小草送鸡汤，看秦佑安坐在窗前画符，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压低嗓门告诉杜小草：
“咱村现在不时兴挂桃符了，都挂东凫神君的画像，瞽叟那老瞎子别看眼睛不好，画出来的神君跟真人一样，十文钱一张，都卖疯了，想买要排长队呢。”
杜小草轻笑，问村正娘子：
“明日便除夕了，雪妮和玉扣还没回来么？”
村正娘子叹气：“火羽城四门紧闭，不准城里的人家出城祭拜东凫神君，不准擅自离城，雪妮和玉扣俩丫头只能呆在仙塾里，开春以后才能回家。”
杜小草蹙眉。
她回到焦溪村许久，对火羽城和裴府的事知之甚少，垂珠、白桃如何了不知道，府里的纷争如何了也不知道。
雪妮和玉扣住在仙塾里，有修为高深的夫子护持，还有当差的长辈看顾，不会出什么事。
白桃就不同了，她是卖身给裴府做婢女，裴府闹得不可开交，她一个不小心就成为炮灰。
杜小草人不在裴府，也不是高枕无忧，一日没有把身契拿回来，一日便是不安心。
她喝完了村正娘子端来的鸡汤，又点燃一根安魂香，悄悄从软塌上下来，从藤箱里拿出一个小箩筐，里面装满了金箔纸和黄表纸。
明日除夕，按照焦溪风俗，儿孙辈要在正午之前上山，祭拜先祖，完了才能回家吃饭。
杜小草趁着天色还早，从屋内搬出一把小竹椅，晒着太阳，给祖母杜阮氏准备祭奠用的东西。
秦佑安瞧见了，微微一笑。
不知何时，天上飘落雪天，鹅毛般越来越大。
庭院中的梅树被积雪覆住枝杈，白茫茫透着暗红。
杜小草娴熟地用剪刀绞开黄表纸，剪成一枚枚纸铜钱的样子，还把四四方方的金箔纸折叠成纸元宝，俏俏小小金灿灿的，几乎以假乱真。
快要折完的时候，院门外走进来一个头戴斗笠的年轻男子，面容英俊却有病态，颇为苍白，走起路来左脚微跛，一望而知有伤在身，玄色衣襟上还隐隐有血腥气息。
玄衣男子走到秦佑安身边，弯腰行礼：
“世子，十二巫部又在仙绝屏障外聚拢，还派出大巫沿着东凫山脉日夜逡巡，图谋不轨……”
秦佑安没说话。
过年是大胤风俗，巫疆是没有的，他们拜火，每年端午举办拜火节，场面浩大诡谲。
驻守在十万沼泽前沿的大胤军士，年关思乡，士气低迷，十二巫部怎么肯放过这种偷袭的好机会？
眼前这个叫“魏洛”的男子，夜巡的时候遇到神秘大巫，一个照面他就昏迷倒地，能捡回一条命是天大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