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忐忑疑惑,端着家里的大木盆,去河沿洗衣裳。
满满当当一大木盆,件件又脏又硬,光用芦灶灰搓洗,是洗不干净的,要不断翻动着用棒槌敲打,还要赶在做中饭之前洗完晾晒。
早两年她个头太小,每每累得直不起腰。
有一回天气炎热,她大中午的蹲久了,起身时眼前一晕,差点栽进河水里溺死。
多亏邻居崔小屠路过,拉了她一把。
现在她五感六识敏锐,叉到的爻鱼吃不完,肚子不饿了,力气也足了,再怎么挨打受冻,起早摸黑的干活,也不至于累趴了。
她趁着洗衣服的机会,正大光明地走出家门,来河边跟大婶大娘打听消息,问问她们“验仙种”的事。
春寒料峭,河水虽然有太阳曝晒,依然嫌凉,冻得她手指手腕酸胀。
用皂树叶和芦灰搓洗麻衣,粗硬刮手,杜小草手背上的几处冻疮,都被剐破了皮,血糊糊地又痛又痒,时不时得停下来呵口热气,才能继续接着洗。
平生头一回要出远门,杜小草微微亢奋。
把她从河里捞出来的崔小屠,年纪跟她差不多大,有祖传的银匠手艺,常年走街串巷,告诉她说仙城距离焦溪村上百里路,繁华又热闹,好吃的好玩的都有,就是那儿的人势利眼,先敬衣冠后敬人,瞧不起衣衫褴褛的村民,看人都用眼角斜睨,隔着老远就吆喝斥骂,当成叫花子打发。
杜小草身上这件旧棉袄,破得补丁摞补丁,袖口因为短还接了一截,别提多寒酸,去了城里不知道要挨多少白眼。
杜家一年养七八季金丝蚕,架着一大一小两台织布机,小的给杜小草织麻布,大的给金氏织素缎,每年都有二三十匹的产量。
爹、妈、弟、妹,都是尊贵人,除了家常穿的粗布麻衣,还有出门见人的好衣裳,杜小草却连件不打补丁的褂子也没有。
别人家都是给姐姐做新衣裳,穿小了旧了,再给下边的妹妹穿。
杜家金氏当家,新衣裳都是先给做杜紫蘅这个妹妹穿,她穿旧了,穿烦了,再淘汰给杜小草这个当姐姐的,穿在身上小一圈。
手腕、脚腕要么胡乱接上一截,要么就露在外边挨冻吹风。
杜小草看着自己烂糟糟的手背,突然就不那么排斥去仙城验看仙种了,说不定会有机会呢,大不了就逃。
她要趁着后娘还没防备,把仙城的街巷道路都摸熟了,真逼急了她就逃跑。
天大地大,到哪儿都是干活吃饭。
来河边洗衣服的大嫂大婶居多,闲聊的话题除了家长里短,就是婚丧娶嫁。
……
“哎,你们听说了没?裴大官人给他的傻儿子选通房了,谁家的闺女被挑中,最少也给一百两银子……”
“真的假的?一百两银子啊,够买十头大犍牛!”
“我说周嫂子,裴家给的钱是多,条件也高,一要长得水灵,二要觉醒仙种……”
“就算被挑上了,爹娘也舍不得吧,给个大傻子做通房,日子多难熬……”
“白花花的银子晃花眼啊,亲生的闺女舍不得,别人生的心疼什么……”
“是啊,卖了那小丫头,连嫁妆钱都省了!”
“哼!什么通房,就是采补的炉鼎!风光不了几天,就被搓成一滩药渣,死的亲娘都认不出来了!”
这话说得凄惨,杜小草听得心头一突。
目光看过去,认出说话的人是后巷马婆子,出了名的嘴碎嚼舌。
她眼角斜睨着杜小草,大声讥诮:
“这长得漂亮的小丫头,就是块会走路的金疙瘩,就算没觉醒过仙种的,也有大把人拿着银钱买,当通房丫鬟啊,给有钱的病秧子冲喜啊,给贵人当炉鼎啊……用处多得很。”
周围一圈人听得眼冒金光,都哀叹自家丫头一脸菜色,只能灾荒年的时候换一袋子黄豆,忒不值钱。
偏那杜家,运气好得没眼看,粗茶淡饭养出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平日里乖巧勤快,话不多肯干活。
可惜命不好,亲爹不长心,后娘黑心肠,她小小年纪饱受磋磨。
换村里一般的小丫头,熬几年嫁人,远远的离了火坑。
偏她还长了一副好颜色,又觉醒了仙人种,就是块会走路的金元宝,金氏哪里舍得撒手?
一准要卖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