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牌匾两侧,还配有一副通俗易懂的对联:
忽来几场疾风骤雨,此间一片容身之处。
吕文昭看着这座仿佛忽然冒出来的客栈,讶异出声:
“这儿不是一片竹林吗,林中还有一口井,怎么变成客栈了?”
姜慕白轻笑:“给屋舍挂个招牌,立刻就能变成客栈。”
站在门口迎客的老叟大笑:“公子说岔了,这座客栈一直都在,招牌从未摘下来过,就等着有缘人来入住,这位姑娘,还住从前的房间?”
杜小草点点头,跟着一个细脚伶仃的伙计上了二楼。
其它人,包括铁婉娘在内,也都住进了客栈里。
秦佑安落在了最后,拿出一锭紫金元宝放在柜台上,那元宝却滴溜溜重新飞回他手中。
如是再三,他疑惑地看向老叟。
老叟大笑:“此地住店,不收钱。”
吕文昭在楼上听到,斥一声“装神弄鬼”,饶有趣味地四处打量客栈,起初觉得处处寻常,直到看见后院的那口古井。
井底距离地面足有三丈深,井水却能唿地涌到眼前,像一粒巨大的水滴,里面裹着七八头形貌峥嵘的奇异怪兽,龇牙咧嘴地与他对视。
其中一头,明显就是蛟龙,还是白色的蛟龙,偌大一粒“水滴”被它撞得摇摇晃晃,随时可能破界出逃。
杜小草推开阁楼后的窗户,随手一拂,就拂去了井口的障眼法,并不是吕文昭以为的寻常水井,更像是一座深渊,巨大无比,萦绕着森寒的白雾,隐约能看见各种体态诡谲的妖物。
四面的“井壁”上,铭刻了形似鸟羽的符咒,岁月流转已经黯淡了,对井底的妖孽震慑力降低,不分白昼地裹挟井水往上冲,想要冲破封禁。
迟来客栈的掌柜,那个形貌佝偻的老叟,凭一己之力弹压不住,就盼着当年在井口绘制符咒的“仙君”再次莅临。
杜小草吃罢饭食,养精蓄锐到正午,才让伶仃小伙计领着自己去井边,用若吾小锥重新绘制符咒。
井底的妖物看见她,满脸悲愤痛恨,各种形状的口器对着她嗷嗷怒骂,可惜有阵法隔绝,无法传出来,只能看见他们的唇舌一张一翕。
杜小草在眉心灵纹上抹了一把,扯出一缕淡金色的细线,震碎之后,万千金色光点洒落井面。
下方拥挤着的妖物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这些金色光点落到自己身上,滋滋腐蚀肉身,消磨道行。
原本快要涌到井沿儿的井水,急转向下,一丈、两丈、五丈……十丈,仿佛无底洞一般,让人怀疑下方直抵幽冥黄泉。
杜小草长吁一口气,刚要收起符笔,脚下却有煞气侵袭。
这煞气如此熟稔,她曾经在梦中遇到无数次,醒来后怅然若失。
一个挽着双丫髻,发髻上还簪着银铃的清丽少女凭空出现在半空,缓缓落在她眼前,笑容嫣然。
只是看脸,两人足有七八分相似,眉心的灵纹也一模一样,区别是杜小草的那朵凤羽花素雅清淡,对方却灼灼似火,衬着她那身红色宫装,让人过目难忘。
这便是扰得白帝城鸡犬不宁的小宫女?
吕文昭站在一旁,惊得急忙拉着杜小草倒退几步,生怕对方为了独占“若吾仙君”的身份,暴起杀人。
杜小草示意他稍安勿躁:“她不会杀我的,起码现在还不会。”
一体两魂,各有坚持,无须做任何口舌之争。
对方来到此地,目的只有一个,要放出井底的邪祟妖物。
“好妹妹,你我本就是妖,何必跟妖过不去呢,它们已经羁押这么久,再大的罪过也抵消了,都放了吧。”
杜小草摇头:“它们作恶多端,残害百姓……”
“这话听着好熟悉啊,大胤仙宫里,世家的藏书楼里,但凡提及到我们的青典册上,都是这么形容我们的,哪怕我们陨落了,残魂也要封禁在东凫山中,我们凭运气和本事逃出来了,它们就活该生生世世不见天日?”
“这一样的……”
“有何不一样?如果有机会,白帝城这些贵人立刻就会杀了我们,骂我们作恶多端、残害百姓,世上本无是非,唯有强弱,你最愚蠢的一件事,就放弃了自己的道行,才会陨落东凫山,任人宰割!”
宫装少女情绪激烈,煞气蒸腾,波及到了井口上的封印,杜小草辛辛苦苦绘制上去的符咒,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井底封禁的妖魔邪祟,亢奋地嗷吼咆哮,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人心悸。
若是放任它们逃出此地,闯入白帝城中,散落七十二洲,不知道要惹出多么祸事。
杜小草不甘心,再次拿出若吾小锥,这根符笔却变得凝滞起来,仿佛迷路的小兽,不知道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
它接到了两份迥然不同的指令,踌躇疑惑。
井壁上的符咒,却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井水再度暴涨上来,众多被镇压在井水深处的巨妖,拼命挣脱困住他们的锈蚀铁索,砰砰炸裂之声屡屡不决。
其中有些碎片,居然蹦出封禁大阵,落到地面上,火花四溅,周围的古树和青竹,都被迸射得疮痍满目,养在林中的灵兽狼狈逃窜。
眼前景象,符阵坍塌是早晚的事。
杜小草眸光复杂地看着对面的另一个自己,喟然叹息:
“何必呢?”
“何必呢?!”
阁楼上方,白愚哈哈大笑,嘴角的玩味哂笑藏都藏不住。
在他身后,秦佑安、姜慕白、铁氏姐妹都心急如焚,想要冲下去帮忙,却被一面凭空出现的水晶罩挡住。
杜小草拿出火翎剑,原本只有半尺长的小剑,此刻蓦然粗长了数倍,周身符光闪耀,灵气逼人。
对面的小宫女怡然不惧,“别忘了,我就是你,火翎剑若是穿透了我的身体,你也同样受创。”
杜小草一怔之下,拿出那张从黑巫手中缴获的雷网,她亲自试验过,此物天然克制羽族。
红衣宫女微微眯起眼睛,听任这张网落在身上。
她被黏住了,井壁上的符咒依旧在崩毁,一枚接着一枚,越来越稀疏无力。
那个伶仃小伙计看见这一幕,急得抓耳挠腮,居然自己操控若吾小锥去描补符阵,被反噬后呕血倒地。
不知道他发了什么疯,居然又从腰间拔出一枚锥状的法器,对着杜小草的眉心猛刺。
杜小草此刻难以动弹,那张雷网虽然没有黏在她身上,却也压制住了她的神魂和神通。
小伙计暴起杀人,将要刺破杜小草眉心的一瞬间,他的的头颅忽然飞了起来,鲜血淋淋地跌落到地上。
攥在她手中的那根法器,当啷一声缩回原形,居然是一枚绣花针。
杜小草不明白他的杀机从何而来。
他身首分离,也无法再回答杜小草的疑惑。
动手杀他的人,是红衣小宫女,居然燃烧本源拼力一击,此刻呕血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