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羡无奈应了,起身送她和裴煜离席。
烽火燧寮首千金杜诗蕊追了出来,不避嫌疑地喊杜小草“妹妹”,涨红着眼圈倾诉:
“四叔祖被大宗主斥责治家无方,罚他去祖地闭关思过了……”
裴煜哂笑,拦住她的话头:
“杜小姐,家丑不可外扬,何况是你四叔祖的家丑,为尊者讳的道理,不需要我来教你吧?”
杜诗蕊也笑:“裴家主说笑了,小草妹妹又不是外人,她是我的堂妹,我此番要说的事,也不只是四叔祖受罚,而是金氏不慈,虐待元嫡之女,已经被休弃了。”
杜小草一怔。
金氏被休弃了?
谁的主意?
云梦杜氏的宗主族老,还是杜青奎自己?
裴煜听了杜诗蕊的话,满脸不屑地冷笑:
“你们杜宗主越老越糊涂,金氏虐待我妹妹是真,我妹妹却不是杜青奎的元嫡之女,以此之名休弃糟糠之妻,怕是不能服众,何况金氏就算被休弃了,她生的儿女依然是嫡出,杜宝儿依然是嫡长子。”
他意有所指,暗嘲杜青奎一朝得志,就抛弃糟糠之妻,顺便还能把卖女儿的罪过都推给她,弥合跟杜小草的“父女关系”。
休妻容易,撇清不易。
有杜宝儿这个嫡长子在,金氏还有的折腾。
马车驰出太守府所在的街巷,前方道路宽阔,白麋鹿昂首阔步,迎面走过来的行人纷纷避让。
裴煜吩咐驾车的小厮减速,勿要惊扰行人。
路过一个糖人摊,他还下车去买了一对,跟杜小草一人一支吃起来。
“傻丫头,别苦着脸了,这事情虽然还没水落石出,幕后黑手的诡计却已经落空。”
“两位世子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们去了玄谛城,急调一万兵马回来,防止温太守狗急跳墙,你虽然是这个局中的一环,却不是最重要的一环,幕后设局的人针对的是钧太子和秦世子,他们俩本来是盟友,却因为你闹翻了,仙后和博陵崔氏那些人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譬如呢?”
“譬如下懿旨,把你赐给钧太子做良娣。”
“裴氏女不得为妾室……”
“傻丫头,从来只有臣子守天家的规矩,岂有天家守臣子的规矩?我怀疑仙后已经对母亲起疑心了,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着她暗地里进行。”
“也许真的不是仙后……”
“那也是跟她关系很近的人,否则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利用她。”
“……”
说话间,裴府已经近在眼前。
大管事赵奉贤的穿着一身簇新的素缎衣裳,守在门边恭迎家主。
不等裴煜开口问他,主动回禀:
“那个内贼已经揪出来了,是燕阁负责打扫的小丫鬟红奴干的。”
“她怎么拿到的箱笼钥匙?”
“红奴的爹是锁匠,她从小耳濡目染,炼了一手开锁的绝活,用一根细铜簪,就能捅开柜门上的玄金锁眼。”
“倒是个有本事了,可惜不走正道,审问出来谁指使的她没有?”
“说是她外头的表哥,嫌在裴府当奴婢朝不保夕,要她偷几样值钱的东西,一起回老家买田置地过好日子……”
包大亲自去城外抓人,扑了个空,还在墙壁上发现一片喷溅形状的血迹,怀疑红奴的表兄已经被人灭口了,顺着地上的痕迹找到附近一片竹林里,挖出了他的尸体。
刚死没两天,冻得梆硬,手里还紧攥着一枚玉扣,扣眼上黏着麻线,是他临死时从凶手衣襟上扯下来的。
赵奉贤从怀中掏出那枚玉扣,展示给裴煜看。
杜小草也瞥了一眼,认出是温氏扈从使用的款式。
进了燕阁,迎面看见红奴被捆得像个粽子,扔在海棠树下的泥地里。
垂珠、春杏领着几个小丫鬟,围着她大声叱骂:
“黑了心的小贱蹄子!你要跟野男人跑,没人拦着你,怎么敢偷小姐的东西,你知道你偷的是什么吗?!”
以奴叛主,万死也难赎罪。
这件事的凶险,让人不敢往深处想。
万幸秦佑安发现地早,抢先出手扫干净了尾巴。
杜小草看着红奴,这是她从前那群“干妹妹”中的一个,颇为机灵的一个小丫头。
她当上二小姐以后,把人提拔到燕阁当三等丫鬟,月钱涨了一倍,差事也清闲,她却做出这种蠢事。
哪怕她没被揪出来,顺顺当当逃出裴府,也免不了一死。
她的表兄都被灭了口,她又如何能躲得过?
蹭蹬到日暮,秦佑安和吕文昭驾着仙剑返回裴府。
问清了偷窃雪氅的始末,吕文昭先冷笑起来。
他的堂妹就是这么被人算计,损了闺誉,又不肯屈从,一头撞死在贵太妃的寝殿里。
“我堂妹是叔婶的掌心宝,从小娇养长大的,去年及笄,选亲事的时候,盛太妃的娘家侄儿挂着一个荷包赴宫宴,那荷包的绣工奇诡,放眼白帝城只有我堂妹懂得……”
若那位盛公子是个俊彦,也是一桩好姻缘,偏偏是个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纨绔。
不知他从何处得了荷包,到处炫耀,还讥诮吕小姐是“木头美人”,呆板无趣,他还没娶过门,就已赏玩腻了。
吕小姐凭空被泼了一身污水,又羞又气。
她曾经佩戴这个荷包去贵太妃寝殿吃茶,出来后荷包就不见了,遍寻不着。
她以为是某个小宫女捡去了,谁知落到了盛家纨绔手中,还趁机辱她清誉,说是她私下馈赠的。
流言汹汹,吕小姐不信这是巧合,疑心那日吃的茶有猫腻,荷包也不是遗落,而是被小宫女窃走。
猜测不能当证据,她的话和贵太妃侄儿的话,各执一词,必定有一方在撒谎。
仙后趁机下懿旨,给她和盛家纨绔赐婚,说事已至此,不管两人有无私情,都不能全身而退,结亲是唯一能顾全两家颜面的办法。
盛家纨绔无所谓,吕文昭的堂妹性情刚烈,不肯余生辱没在一个坑害了她的恶人手中,趁着贵太妃召见,一头撞死在了她的寝殿里。
吕小姐赔进去一条性命,贵太妃也被褫夺贵号,降为寻常太妃。
盛太妃的母族,和濮阳吕氏、吕相之间,自此有了一道鸿沟,再不能像从前那般亲密无间。
杜小草遇到的暗算,如出一辙。
丹青美人图、云纹囚牛佩、雪氅,完美证明她跟太子有私情。
吕文昭都忍不住问她:“去年在焦溪村,你真的没见过钧太子?”
杜小草摇头。
“这倒奇了,钧太子就算意外传送到了妖鸟葬墟,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他只能原地转一转,那么巧就注意到你一个小丫鬟?他那副丹青画得非常传神,对你印象非常深刻,你怎么招惹了他?”
杜小草再次摇头:“我那时候刚被唐圭骗了一回,摸不清根底的世家公子来搭讪,全都不敢理睬,更不用说去招惹他们。”
秦佑安忽然开口:“赵臻是你杀的?”
杜小草莫名心虚,刚要否认,裴煜轻笑起来解围:
“秦世子问得好生奇怪,那赵臻再怎么纨绔无用,也是自幼修仙的世家公子,我二妹妹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杀得了他?秦世子你开灵巅峰修为,亲自动手,能把赵臻拍进崖壁里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