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投机,杜小草钳口不言,悄悄打量河底。
她是绝不可能跟这头邪祟结盟的,无论它多么凶横。
她装作思忖的模样,悄悄提点秦佑安:
“这头邪祟不像是新近流窜过来的,它的老巢就在这儿,钦天司不可能没发现它,却没有铲除它,放任它坐大,原因只能是一个,反制岸上那座泥金山!”
她试探着拿出那柄赤色翎剑,微微一晃,变回原本的翎羽形状,四周被困的水魅立时身形溃散,虹吸一般被吸附到翎剑上。
那头邪祟大怒,水缸似地竖瞳森冷地盯着杜小草。
杜小草不以为意,翎羽小剑悄悄对准了它的眉心,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秦佑安也举起箬衣剑,泠然看着水底巨大的邪祟:
“我想起来了,这条天河每年夏天都会闹一场水啸,巨浪倒卷上春熙台,想要淹没泥金山,有两次差点就得逞了……如果我没猜错,岸边的那位才是真正的河神,被你鸠占鹊巢了,你还不满足,想要彻底把她撵走……”
那邪祟大怒:“河神轮流做,凭什么被她独占了?”
“凭她哪怕没了金身法相,依然能把你牢牢压在江底,从前你出不了头,现在就更没机会了,若你识相,在我们发现你之前遁走,还能保住性命,现在……你死定了!”
秦佑安说罢,催剑上前。
杜小草的翎羽剑一并跟上,那邪祟畏怯,立刻遁走,周身各种发光的部位全部合拢,刚刚还一片通明的水底,顿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杜小草担心有诈,立刻拉着秦佑安浮出水面。
那个损了半边脸的的水魅,紧跟着两人也浮了出来,却没有随之上岸,急匆匆朝着泥金山方向而去。
岸边的人,姜慕白和白愚气定神闲,许城将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生怕秦佑安有个好歹,他无法跟睿王府交差。
秦佑安说了自己在江底的见闻。
许城将不敢置信,天河水每年都冲上泥金山,城中的人都当成是风景看,原来还藏着这样凶险的暗战。
只他在此看守城门的八年里,泥金山上的春熙台就有三次遇险,其中最凶险的一回,整座泥金山裂开丈宽的沟壑,山巅的春熙台孤悬在两块岩壁之上,随时可能坠落。
泥金山曾经是天河水神的法相金身,山体开裂,便等同于水神本身受损,且是伤及本源的那种损。
“在我来守城之前的那一年,江水平地暴涨,差一点把春熙台给淹了,当时就有人说,泥金山像河里的鸭子,水涨它也涨,始终漫不过顶……”
他唏嘘的话还未说完,河堤对岸忽然传来呼喊声。
仔细倾听,似乎是吕文昭的声音。
秦佑安且惊且喜,大声回应他,让他立刻退回白帝城,小心被江底的邪祟抓住。
吕文昭还没回话,江水蓦然出现巨大的漩涡,蓄势要冲到岸边卷人。
还没等漩涡飞上天,一道褐黄色的光柱笼罩住了吕文昭,轻而易举地把他扔到河对岸,与秦佑安一行人会合。
“漩涡”擒人不成,咆哮着沉落河底。
秦佑安确定好友安然无恙之后,斜睨着奚落他: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来此地招惹花魁,说不定其中就有人是水魅变幻出来的……”
吕文昭惊魂甫定:“河底居然有这么鬼祟,我从未听爷爷提起过。”
“两种可能,第一,吕相也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护城大江暗藏玄机;第二,知道了却不肯不敢不能围剿……”
江底邪祟能苟活到今日,仅靠道行是不行的,还必须有靠山。
这靠山是谁,暂且成谜。
秦佑安也不纠结,当务之急是如何渡江入城。
众人一起看向江岸对面的泥金山,若非她出手襄助,吕文昭已经遭了殃,这也让大家猜测她的态度,并非是针对杜小草。
河底邪祟扯着“结盟”的幌子,威逼利诱杜小草敕封他为河神,泥金山上那一位,多半也有此需求。
秦佑安忍不住问杜小草:“她为何不去找白帝城中的那个若吾仙君敕封?”
“可能她心中还是偏向我的吧,总是堵在这儿也不是办法,我想去见见她。”
吕文昭听得一头雾水,搞不清杜小草哪来的自信敕封山水正神。
放眼大胤,唯有仙帝和钦天司有这个能耐,仙帝负责下诏,钦天司和礼部负责制作铁券玉牒,择吉日,立祠庙,塑金身,赐功德金印,一应俱全了,才有资格享受人间香火,否则都是淫祠野神。
祝青筠和桑弘洋,时至今日都没能“正名”。
泥金山上这位前朝水神,很快也表明了自己的要求——牌匾。
她请杜小草用若吾小锥,亲笔赐下“无忧宫”做神殿的名称。
吕文昭气笑了:“即便你道行通天,也不能在仙帝眼皮子底下僭越吧?”
“宫”这种字眼,历来只能用在帝王贵胄身上,山河正神最多用“庙”。
吕文昭觉得自己是在讲道理,奈何对方是暴脾气,直接用一滩黏糊糊的泥巴糊了他一脸。
他呸呸狂吐了几口,勉强能睁开眼说话,却不敢去江边冲洗,满脸狼狈地瞪着江对岸的泥金山。
泥金山视若不见,偌大一块牌匾依然悬在杜小草身前。
明明是一截枯木,神奇地开口说话了:“此地并非我们娘娘的道场,是仙君的道场,仙君如何用不得一个‘宫’字?”
杜小草听得懵了,这条天河是她的道场?她怎么不知道?
随着枯木牌匾说破秘密,偌大一条天河变得汹涌跌宕,前一刻还澄澈如碧的江水,登时开始浑浊,隐约还有风雷之声炸响。
隐匿在江底的邪祟,怒不可遏地冲天而起,再次用漩涡水浪攻击岸边的泥金山。
“该死的贱人!几百年都没磨死你,现在还来坏我好事!”
他发疯一般攻击泥金山,泥金山也不肯示弱,昂然反击,整座山仿佛活了一样,一脚一脚把江底邪祟踹回去。
此时山峦虽然大致像个女子,却过于粗疏,看不出五官容颜,隐约是个丰硕女子,手中拎着一根鞭子状的法宝,冲着江面一顿猛抽,让躲在水底的邪祟无法冒头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