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上与羽界的渊源,就是他在羽界大肆屠龙的时候,螭龙、渊龙都是羽族的死敌,不除难以安居,竹上的出现适逢其会,让妖祖城的压力倍减,龙族在羽界灭绝,他借此砥砺了道心和道行,却也招来了龙族的仇恨。
羽界无龙,其它位面的龙族依旧鼎盛,但凡遇上了就是一场争斗,竹上居然不憷,越杀越勇,誓要杀尽天下之龙。
一生之中,嗜好唯酒与屠龙。
杜小草听得唏嘘,想不通竹上前辈干嘛要跟龙族为敌,“前辈与龙族有仇隙?多大的仇?”
“最开始的时候,就是鸡毛蒜皮的纷争,几个龙族纨绔看我不顺眼,动辄刁难,我那时候道法还没有大成,只能忍着,一再退让,以为他们会罢手,谁知道他们心性偏狭,越发欺负过来了,原本我也是修仙世家子弟,家族人口鼎盛,忽然天降奇祸,被雷劈成了焦地,所有族人死于非命,只有我当时恰好出门在外躲过了,我以为这是一场意外,后来才知道,是两头路过游玩的恶龙心血来潮,随意碾灭了族人,他们在酒肆张狂无比的夸耀此事,逼迫我的孪生姐姐们侍奉屈从他们,姐姐不从,被他们强行得逞后捏碎了神魂……”
竹上说得愤慨,唾沫星子喷溅出来,落到虚空中瞬间炸开,惊得杜小草倒退两步躲闪,别看只是唾沫星子,落到她身上就是一个血洞。
能让竹上这样的老怪物时隔多少年后气得如此,可见场面的无耻血腥,他最终替姐姐报仇,已经是十万年后,还不是凭实力办到的,靠心机借了外力。
照理来说,竹上与龙族的仇恨就该到此为止,然而仇恨一旦拉开序幕,何时终结就不再受掌控,龙族因为竹上的“胆大妄为”愤懑不满,发狠一定要把他挫骨扬灰,竹上年轻气盛,也发狠说要屠尽世间活龙。
之后竹上每多杀一头恶龙,仇恨簿上就添一笔,龙族没追杀他一回,仇恨簿上再添一笔,天长日久下来,早已没办法回头,竹上也没想过要回头,他屠龙这件事,也从一开始的屠杀恶龙,变成见龙就杀,不分善恶。
从对一条龙的仇,演变成对一个种族的轻蔑,剑鸣一声,蛟龙毙命。
杜小草说不出谁对谁错,竹上屠了那么多条龙,已然没有退路,他以一己之力,让嚣张一时的龙族式微蛰伏,在他之后,陆陆续续又冒出来许多屠龙族,屠龙成了一门生意,一头龙身上的好东西数不胜数,得手一次就能兴旺一个家族,暴利让人失去理智。
竹上屠龙不是为了龙筋龙角龙鳞,纯粹是要发泄愤懑砥砺道心,这种一边倒的杀戮,带来的恶果就是,他发现自己渐渐滑向“魔障”。
木祖曾经嘲讽他,说既然做了屠龙辈,又何必问心,抡起仙剑只管杀就是,杀得世间再无真龙,道法就大成了。
可惜,竹上不是木祖。
杜小草有些明白竹上忽然出现在六爻城,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原因了,多半是因为她昔年救了伏雨,而伏雨所在的螭龙族,是竹上暗中出手剿灭的。
微不足道的一点牵扯,惹来了后续这么多牵绊,时至今日,竹上已经成了她的靠山,全靠他在此坐镇,她才能维持住“云澜帝姬”的地位。
入夜,杜小草端坐阁楼中,不管怎么努力静心凝神,依旧心神不宁,黑暗中仿佛有谁在窥视,极度恶意的窥视,让她如坐针毡,她不晓得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敏锐的直觉,也不敢就睡,又不想惊动劳累了一整天的同伴们,就这么僵着。
她从芥袋中取出香案,遥遥祭奠父母,他们的死因,到现在还是一个谜,她几度以为挖掘了全部,最终还是浮光掠影,没能探索到最深的那一层。
香炉袅袅蒸腾,让她的心神安宁了许多,转身要关上推窗时,双手忽然僵冷,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何时,她身后多了一个曼妙丰腴的女子,看年纪三旬之内,姿容美艳气度沉静,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到过。
她佯装无事地从推窗外的桂花树上摘了一枝,暗香扑鼻溢满房间,这个季节的桂花盛开的正茂盛。
她用无视来麻痹闯入房间的女子,没有大喊大叫,更没有盘诘,对方能在竹上的眼皮子底下潜入房间,道行绝对不低,真有杀心的话,在她开口喊人之前就能捏断她的脖颈。
杜小草的淡定不止来自识时务,还来自一份熟稔感,她绝对在哪里见到过这女子,在哪里呢——
她心思急转,忽然记起昔年初识紫胤公子,他拿出的一副画像,说是他母亲生前描摹,画中女子跟身边的这位女子,眉目有七八分相似。
杜小草心中了然,转身叹气:“当年在七十二洲,一直想见一见紫胤的母亲而不得,今日有幸见到了。”
丰腴女子默了片刻,轻笑开口:“我并非秦紫胤的母亲。”
“你当然不是,紫胤的母亲是秦夫人,秦夫人只是你众多幻身中的一个,如紫胤公子这样的儿女,你不知道有多少,对他们的死活悲喜也毫不关心,可叹他们困于人伦,对母亲心心念念,那痴态看在你眼中,只是可笑吧?”
丰腴女子被噎得无言以对,心情也是不太美妙,房间里的空气僵冷到凝滞。
杜小草坦然以对,眼前女子的道行修为,便是竹上前辈怼上了也讨不到好,凭她这点本事,一招都走不过,挣扎求活徒增笑尔。
“前辈所来何事?”
“无事,路过想看看你。”
“……”
杜小草被反噎得无言以对,自己跟这“秦夫人”无亲无故,她巴巴地跑来看自己干嘛?
形势比人强,她不是人家的对手,只能忍着,却也不再说话,任由对方干站着。
“我把紫胤和他的那些同伴都带走了——”
杜小草霍然瞪大眼,“凭什么?!”
“我是紫胤的母亲,带走他天经地义,怕他去了陌生的地方不习惯,顺便把那些从七十二洲来的小家伙一起捎带上陪着他。”
杜小草气得冷笑:“夫人固然道行高绝,想要折服秦紫胤是不可能的,他心目中的母亲是秦夫人,不是你!知道你骗了他之后,更不会认你做母亲。”
“日子长着呢,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姑娘在七十二洲吃了一次教训,还是没长教训,这么多年我一直看着紫胤成长,他的每一件事我都知晓,没有出手襄助,是想让他靠自己走出来。”
“所以呢?”
“你是我儿的心魔,魔障就该抹除。”丰腴女子边说边掐起手诀,指缝间流光溢彩,像是绚丽的蛛网,又像是天边的云霞。
杜小草直觉不妙,一纵身就要跳出窗外,脑袋刚冒出个头,身体就僵住了,感觉到双脚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扣住往房间里拖拽,吓得她肝胆俱裂,想要大喊求救,嘴巴发不出声。
脚上的绣鞋刚一沾上“蛛网”,瞬间消失无踪,连灰烬都没剩下一撮。
杜小草惊骇莫名,身体却忽然悬空,远离了“蛛网”,竹上打着酒嗝坐在窗台上,冲着丰腴女子招手:“小娘子好相貌,夜阑人静不请自到,是想陪本公子喝一杯?”
无厘头的言语,惹来丰腴女子侧目:“劝你莫要插手我的家务事!”
“小娘子说笑了,你的家务事应该在你家中处置,此地是云澜属城,被你挟制的人是云澜帝姬,你潜进来谋害帝姬性命,是谁家的家务事?”
“她迷惑我儿心智,我杀了她——”
“你哪来的儿子?别让我笑死了,我老人家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是头一回听说,修炼千幻无情道的修士,会把幻身生下的儿女当成自己的孩子?惯例不是薅出神魂吞噬嘛?怎么忽然慈心发作,魔障入心了?”
丰腴女子被噎得难受,瞪着竹上。
杜小草也看着竹上,不再是平日里邋遢老头的模样,而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相貌,身上的破衣烂衫也换成了月白色的仙袍,手中的酒葫芦依旧,翘着脚坐在窗台上,戏谑奚落丰腴女子。
“你要带走那什么‘紫胤’随便你,想要谋害帝姬就万万不能,初次见面我也不想坏了和气,马上离开,再也不要回来,下次再遇到,我老人家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话音刚落,丰腴女子就恼了,双手间流淌的“云霞”兜头朝着竹上扑来,竹上不急不躁,扔出了手中的酒葫芦,鲸鱼饮水一般全都吸如酒葫。
丰腴女子惊呆,不敢置信地瞪着竹上:“怎么可能?”
“如你所见,万事皆有可能,就像你当初决定修炼千幻无情道的时候,也没想到某天会对那些幻身生的儿女上心,吞噬了那么多‘儿女’,你无动于衷,直到秦紫胤才陷入魔障,可是报应。”
丰腴女子唇齿翕动想要分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又不肯离开,双方陷入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