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幽深不见底的“水井”。
杜小草这四人,像是从一口井直直坠落此地。
不需要刻意验证,只需凭直觉,就能感受到此地灵气浓郁得让人沉醉,所有人都原地静默了片刻,尽量平复心中的激动和眩晕的身体。
老道士最先回过神,挣扎着站起身,绕着井口仔细打量,还捡起一块石头扔进去,竖着耳边倾听回音。
没有回音。
深不见底地一口井,下方直通巫疆大地,一滴水都没有。
老道士嗟叹一声,又盯着井口上方镶嵌的空心石墩,看起来平淡无奇,雕工还算精致,莲花鲤鱼纹理,搭配繁密的古拙图案,看不出来路。
杜小草也仔细看了几眼,觉得那鲤鱼跟流云宗修士头顶佩戴的鱼尾冠颇为神似。
流云宗修士法袍上的图案,跟藻井上的繁密图案如出一辙,明显有着某种渊源。
她据此认定,这处秘境跟流云宗有关。
他们在白帝城闹了一场,没弄到什么好处,还吃了不小的亏,又把手伸到巫疆来了?
老道士不晓内情,抡起行山杖,对着井壁胡乱敲打,杜小草不得不出言阻止,干巴巴两个字:
退路。
老道士讪讪,转身扶起许姓贵公子,要深入山林寻宝。
杜小草和中年壮巫走到后方,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前方横亘两座巍峨大山,中间好像凭空少了一块,数十丈宽的空隙成了溪涧,中间有一座石拱桥。
走上石桥,桥栏和柱头上,雕琢着跟井口一模一样地荷鲤。
杜小草有些后悔没带秦紫胤过来,这样的洞天福地,任谁见了都要眼馋,可惜已经濒临崩溃,无法炼化收取。
她接连激发十几张泛金符箓,确定此地没有太大隐患,没有山精野魅,也没有瘴疠邪祟,灵气充裕,山河静好。
唯一让人不悦的,是老道士和许姓贵公子,这才刚刚进入秘境,就琢磨这怎么“卸磨杀驴”,要伺机除掉杜小草,分了她身上的财物,之所以没有立即动手,是犹豫要不要利用她当苦力,在秘境中四处搜敛宝物,之后再宰了她。
一直跟在他们身边任劳任怨的中年壮巫,也在他们宰杀的名单上。
杜小草心中冷笑,看死人一样看着这两人的背影。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中年壮巫,忽然出身提醒她:“这位仙姑,进了秘境,找机会就跟他们分开吧,小心被害了性命。”
杜小草惊异,似笑非笑地打量壮巫:“你既然知道他们心思歹毒,为何还要跟在他们身后?他们能杀我,也能杀你。”
“他们坑定是要杀我的,我也不会伸头等死,寻到机会,就撇开他们。”
中年壮巫一脸苦涩,后悔自己不该贪图赏钱,给大胤那边的公子哥做脚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七十二洲的世家贵人,向来看不起巫疆野人。
若都是巫疆人,彼此撞上了,互相报上巫部名号,想要动手就会有忌惮,尤其是大巫部之间,一旦没能杀光所有眼睛和耳朵,之后就是不死不休,不止黑吃黑的当事人要倒霉,背后的巫部也要受牵连。
杜小草这一行人,成分过于复杂,与寻常抱团的野修还要麻烦。
巫疆野修处境艰难,他们在巫部覆灭之后,要么被抓去做苦役,要么发狠去做黑巫师,再有就是抱团野游,四下里觅食,少则三五人,多则七八人,最多十几人,人太少很难成事,人太多容易分赃不均,且没必要。
真能人数多且关系稳固,三五十个壮巫,足以支撑起一个小巫部,找一片无主的山林繁衍生息,强过结伙打野食。
杜小草遇到的这三人,许姓贵公子未必真的姓许,他身边的老道士也不是家族豢养的,是他离家后自己收服的,跟脚、出身全都是自说自话,帮他们背行囊的中年壮巫,明面上跟他们只是“雇佣”关系,许公子和老道士都低看了他,以为他没胆量搏命黑吃黑,就是他们养在身边的一头憨牛,吃草干活,关键时候还能挡枪当炮灰。
杜小草认出中年壮巫的身份后,就知道许公子和老道士都错的离谱。
闹到最后,谁是干活的憨牛还指不定呢。
现在,他就有意拉拢杜小草做帮手了。
杜小草也认了这个人情,支着耳朵继续听前方许姓贵公子和老道士商议,老道士似乎还有一点善心,说这么大一座秘境,凭他们四人,不知道多久才能翻遍,翻出来的宝贝足够多的话,搬都搬不完,何必毁诺杀人?
走一步看一步吧。
许姓贵公子觉得有理,暂且弃了恶念。
绕过石拱桥,前方出现一条长长的甬道,不算宽阔,却是白玉铺成,两侧还立着白玉雕琢成的美人像。
许姓贵公子看得唏嘘嗟叹,上手去摸了摸,材质比市面上常见的羊脂美玉品相还要好,就算这秘境其它什么宝贝都没有,就这十几尊美人玉石像,这一趟也来值了!
老道士劝他:“此物过于笨重,先扔在这儿,回程时再搬走。”
许姓贵公子恋恋不舍离开,沿着甬道走向山巅宫殿。
山腰两侧,耸立这数百巍峨石刻碑碣,远看雕琢有字迹,凑近了却光秃秃的,非常奇怪。
更奇怪的是沿途一座座华丽宫殿,亭台楼阁,回廊雕栏之间,一个活人也没有,随处可见倒毙的尸骸。
许姓贵公子想要进去看看,被老道士阻拦:“公子勿要分心,先去山巅查看主殿,好东西肯定都在那边,去这种偏殿浪费时间,别忘了有人比我们先进来……”
许姓贵公子讪讪,暗恨自己不淡定,明明是锦绣窝里长大世家公子,还不如身边的穷游道士稳得住。
他们俩在前头疾走,杜小草和中年壮巫不远不近地跟着,谨慎起见,杜小草离中年壮巫也隔着两三步的距离。
不知不觉,就落到了最后面。
她发现这座秘境中的亭台楼阁也好,美女玉石像也好,山腰的石碑也好,都有不起眼的细密划痕,乍一看不深,却繁密,仔细用心体悟,能感受到这些繁密划痕中尚未彻底消散的锋锐剑气。
这个认知让杜小草心头一凛。
这得是多么高深的道行,才能在这么大的一座秘境里,剑锋如同暴雨梨花针一般“润物细无声”?
杜小草自问是做不到的。
她五感六识运转到极致,也只能大致锁定剑锋偏离的角度,唯有从山巅那座宫殿中出剑,才能有这样的角度偏移。
她想知道真相,必须去山巅那座最大的宫殿。
浮雕清一色都是“荷鲤”,辅之以繁密云纹,越看越像是流云宗出品,却比流云宗那款更加高蹈古拙。
杜小草突发奇想,流云宗弟子佩戴的鱼尾冠、宗门法袍上的繁密云纹,该不会是从这座秘境中的图案衍生出来的吧?
此地是祖地,流云宗是分宗?
杜小草心中有了这个念头,越看此地越像是一座废弃的仙家门派!
她对流云宗殊无好感,警惕心提到最高,从芥袋中翻出一挂辟邪铃,品级远超老道士腰间那一挂。
这种时候,她也顾不得露财不露财了,保命要紧。
看着漫山遍野塞满亭台楼阁的枯骨,周围的灵气又那么浓郁,难免会有厉鬼邪祟滋生,腰悬辟邪铃,有备无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