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天芒族长地位不稳,并非能力不济,而是心肠不够黑,做事不够狠,让族中老巫不满意,想要废黜他,让另一位“春风化雨、谋略拔群”的年轻大巫上位。
杜小草了然,让天芒族长把儿子放在一块平整的大青石上,确定他还有气息,才开始施法招魂。
旁边几个恶少年嘻哈嘲讽,说只要是落入溪涧中的人,没有几个能恢复神智的,最好的下场就是变成行尸走肉。
“这位姑娘,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来金叉涧发财的人,谁不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
“这二傻子早晚是个死,现在死了,还省得将来当野巫受苦……”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的好日子活到头了!”
“……”
句句诛心,听得杜小草蹙眉,发狠一定要把天芒少族长的魂魄召回来。
“干瘦老叟”劝她量力而行。“此地诡异,盯着溪涧水面看得久了,就会迷迷瞪瞪,魂魄离身,自己还浑然不觉,幻想迭生,没有人阻拦的话就一头栽进溪水,有人阻拦也只拦得住肉身,魂魄还是会被吸走,变成水中一个个小光点……”
杜小草打断他:“没有人打这些光点的主意?”
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完整的魂魄,祭炼冥器的绝佳材料。
“干瘦老叟”苦笑,财帛动人心,只是金叉都让人奋不顾身,何况凝聚水系精华和魂魄精粹的光团?
“非是不想,而是不能,仙君试一试就明白了……”
话未说完,杜小草已经疾如闪电地从溪涧中捞起数十光团,其中一团正是天芒少族长的,被她操控着缓缓推回肉身。
围观的人群惊呆了!
破天荒头一回啊!
有人仔细回想杜小草刚才是怎么做的,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拿出一面铜锣敲了十几下,有拿出一支符笔冲着溪涧一通乱画,然后掐了几个法诀,只进不出貔貅属性的溪涧上空,就浮现出数十团魂光。
都是这几日刚被吸入溪涧中的魂魄,有些人的“尸体”还没落葬,此刻魂魄脱离窠臼,自发飞向肉身。
“干瘦老叟”手持藤杖,厉声怒喝:“任何人不得拦截抢夺魂魄,否则别想活着离开天雀部的领地!”
有人手贱,又贪婪,非要去抓捕那些魂魄,干瘦老叟二话不说,扔出手中藤杖,拍碎了那几人的天灵盖。
血光震慑住了所有人。
有些已经埋入土中的尸身,也被亲友火速挖掘出来,让魂魄得以回归。
天芒少族长缓缓醒来,看见满脸焦灼的父亲,哭得花猫一样。
那几个推他落水的恶少年,一哄而散,遁入人群,生怕被指认出来秋后算账。
天芒族长向杜小草道谢:“姑娘妙手仁心,救人于水火危难,从此就是我们父子的大恩人……愿永世追随!”
“干瘦老叟”不厚道地笑出声:“凭你这手拍马屁、顺杆爬的本事,怎么会得罪了天芒部的那些老家伙,坐不稳族长之位呢?”
天芒族长赧然:“族中之事,一言难尽,我已决定离族,从此天高地阔当个野巫……”
杜小草打断他:“你若没做错事,岂能轻易屈从?野巫的处境可不怎么好,随时会被人抓去挖矿,做苦力,能挽回的话,还是继续留在天芒部做族长吧。”
“我已经被架空,回去也是死路一条,这趟出来,就没想过再回去。”
杜小草默了片刻,没有再劝。
天芒少族长恢复精气神之后,便以杜小草的“扈从”自居,殷勤麻利,把一身公子习气的秦紫胤挤到了墙角跟。
关于这个“秦紫胤”的来历,杜小草询问过朱雀大巫,朱雀大巫也一头雾水,先是怀疑他是“尸傀”,用冥器验证了三次,确定他是活人,阳气丰沛。
杜小草摇头道:“秦紫胤是元龙仙帝,尸体入葬仙帝陵,有符阵加持,尸体不可能被盗,也不可能被祭炼,他说是‘英年早逝’,死得时候已经年过三旬,这一个秦子怡却是弱冠之年,更年轻。”
山精野魅应运而生,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岐山古驿中的那个秦紫胤,是执念成魅,险滩祠庙中的秦紫胤,始终看不破跟脚。
杜小草不得要领,暂且不理会,专心处理眼前的麻烦。
春风扇加持下,“活尸”已经在天雀部消失了,族人欢欣雀跃,举办了盛大的庆典,比过年还兴奋。
杜小草和朱雀天巫没什么喜色,原因是没能查明“活尸”出现的原因,一日没找到症结,一日不能放松警惕,随时可能出现新的“活尸”。
溪涧那边,朱雀大巫已经让人驱赶寻宝客,封禁四周山林,给杜小草创造安静的画符环境,封堵此地与羽界的空间裂缝,赶在另一边发现端倪之前,消除所有隐患。
……
层峦叠嶂深处,一座恢弘峭拔的山巅之上,稳稳落下一辆棺椁形状的辇车。
山巅占地颇广,全部用黑曜石铺地,光可照人,略微显得阴森。
落下来的辇车,跟杜小草初次见到时相比,残破得不是一点半点,差一点就散架了。
到处都是仙剑砍斫刺入后留下的疤痕,密密麻麻几乎把偌大一辆辇车劈成碎片,全靠符阵加持才勉强维持住形状。
辇车主座上,坐着一位七八岁大的孩童,垂髫之年,玉雪可爱,圆滚滚的小脑袋上,剃了个宝葫芦形状,皱着脸,噘着嘴,要哭不哭。
他这一趟出门,血亏,没捞到丁点好处就罢了,还赔进去一辆辇车,搭进去一桩人情,才勉强保住性命。
没有庆幸,没有侥幸,唯有心痛。
没等他从悲痛中回过神,手下附耳回禀了几件事情,气得他哇哇乱蹦,一脚把手下踹下山巅,咬牙切齿地诅咒:
“该死!全都该死!养了那么久的活尸,马上就能发动了,忽然全都挣脱了……怎么可能?谁干的?!”
认栽是不可能认栽的,他必须找回场子!
养在天雀部的寻常活尸就罢了,那个朱雀天巫至关重要,不容有失,必须把他长出来的血肉全都剔回去!
下属满脸是血的从山腰爬回来,重新跟那顽童回报:“主人,我们的眼线已经查明,天雀部最近没有任何异动,只有那个叫黎的老妪,去了一趟凶魂谷……属下猜测,会不会跟阴泉之眼有关?”
“不可能!”
身为饲主,顽童知道阴泉之眼可以滋养活尸,让他们尽快“成熟”,所以他才颠颠跑去险滩小镇,想助黎妪一臂之力,让她顺风顺水得弄到那眼阴泉返回巫部。
现在灵泉下落不明,养在天雀部的“活尸”还集体脱离掌控,这么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不能忍!
顽童愤懑懊丧,觉得自己被祖巫抛弃了,干啥啥不顺。
除了活尸这件事,他为了避开杜小草到处乱戳的仙剑,不让自己被戳成筛子,请了背尸人帮忙。
欠了人情是要还的,人情债又最难还清。
他喜欢炼尸、养尸,却不喜欢被人当尸体背着,那意味着他承认自己走投无路,欠了背尸人一条命的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