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随行侍奉,和小巨爻一起坐在飞鸢上,俯瞰东凫山峦,古木参天,巍峨壮观,越是靠近巫疆的方向,越是繁华热闹。
金花镇,是大胤南疆最边缘的地方,再往前走,山势崎岖陡峭,人烟稀少。
镇子四周围有高墙,墙门有披甲佩刀的戍卒,进出的人都需要出示仙障通行玉牌。
秦佑安贵为大胤皇室的世子,出示玉牌以后,立刻就有身穿黧黑官服的中年男子接入驿站。
入得镇中,气势格局媲美火羽城,人群熙熙攘攘,商贩云集路边,跟周围林深崖峭、山水滔滔的蛮荒场景,相映成趣。
殷勤接待秦佑安的中年男子,职务是小镇的驿丞,不入流的胥吏,没有品级,只能穿玄衣,不能戴冠,仔细看左脚还有些跛着,自称是战场上留下的残疾。
杜小草走到青石板道上,左盼右顾,两侧最多的是山货铺和兵器铺,其次是酒楼客栈,青楼勾栏几乎没看见。
这不合常理。
因为镇上往来的人群,大部分都是青壮男子,剽悍气息外露,偶然看见杜小草这种清丽少女,不顾她旁边有官差陪同,眼神乱飞。
秦佑安察觉,微微瞟了她一眼,唇齿微动做了个口型:幕漓。
杜小草赶紧低头,从芥袋中取出他送的冰丝幕漓,戴上以后,虽说遮挡住了婀娜身形,却更加引人注目,以为她是世家闺秀。
哪有小丫鬟佩戴幕漓的呢?
还是这么精致华丽的幕漓?
崔小屠都盯了她好几眼,路过一间兵器铺时才挪开视线,疑惑地问吕文昭:
“公子,咱们大胤不是禁止私人售卖兵器的吗?你看看那边,连一人高的弩箭都有人卖……”
“山高皇帝远嘛,这是边疆,又紧邻着巫疆,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持械斗殴是家常便饭,没有武器怎么行?”
大胤尚武,刀剑随意佩戴,打仗用的强弓硬弩、精良甲胄却有限制。
在火羽城中,杜小草没见过谁敢售卖,这里却暗戳戳地卖,官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偌大一座边镇,面积不大,却聚拢了十几万上山下河讨生活的精壮,加上戍卒、武弁和边军,街上的行人如织,彻夜不息,晚霞刚一消退,水岸两侧就亮起各色灯笼。
跟火羽城相比,这里明面上只是多了烽燧和驿站,私下里却喧嚣繁华得肆无忌惮,街道两边的牌匾酒幌,琳琅满目,吆喝声此起彼伏。
跛脚驿丞把秦佑安一行人安顿妥当,临走还笑眯眯地建议:
“金花镇的夜市颇有名气,各位贵人若是有闲暇,一定要去看看。”
他拱手离开,杜小草已经忙着收拾房间。
二楼临水,曲径幽深,一座不大的荷塘里,养着一条条灵动的白鲤。
她从芥袋里拿出秦佑安常用的卧具,一一摆放到舒适的位置,沏了热茶,点燃一支须弥香,恭敬侍立在一旁。
秦佑安笑了:“没外人在,立什么规矩,走这么远累了吧,赶紧坐下休息,晚上想不想去看夜市?”
杜小草一听逛夜市,疲惫瞬间清空,连连点头:
“我在裴府的时候,没事就偷看裴少爷书房里的典籍,八方风土、四野人情、山鬼志怪,都很喜欢看,其中一本书的主人是个游侠,说他被仇家追杀千万里,慌不择路,夜宿山巅,看到几十里外的边疆烽燧忽然点燃,像是一条火龙蜿蜒夜空,雄浑壮观,难以忘怀……”
秦佑安站在窗边,听她说得欢悦,眸色微深。
“我也走过许多地方,等闲下来的时候,也写成一本游记给你看。”
杜小草摇头:“公子时光宝贵,岂能浪费在这种闲暇琐事上?游记杂谈而已,市面上很多,一两银子就能买回来一摞,看个热闹罢了,上面记载的东西,也未必就是真的。”
她边说边指了指前方的酒馆:“就像那些酒客喝醉了吹牛,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瞎编。”
她笑容娇憨,从驿站小二手里接过一碟新鲜瓜果,剥开了皮递给秦佑安,又下楼去催问晚膳。
吕文昭满脸春风地拦住她:“都来了金花镇,谁还呆在驿站吃晚膳?赶紧喊上你的世子,一起去游湖品美。”
杜小草抱着去长长见识的念头,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去了。
白天她进入镇子的时候,没看到青楼勾栏,就觉得奇怪,到了镇东的月牙湖边,疑惑迎刃而解。
这片湖水辽阔无边际,南北横贯小镇,往南直通巫疆大泽,往北是东凫深山,湖面上漂着一艘艘巫疆风味的小画舫。
有大有小,普遍是两三丈长,一丈宽,四周垂挂精美灯笼,舫内陈设或清雅,或豪奢,有妙龄女子煮茶斟酒,招徕客人。
杜小草一眼看去,甚至发现一艘装饰成农舍的画舫,船尾站着艄公,斗笠遮住了脸,只露出魁梧身材。
船头坐着一个美艳少妇,身边跟着两个穿戴相貌一模一样的孪生少女,粗衣木钗,娇媚容颜,看年纪比杜小草大不了多少。
她心中唏嘘,稍微多看了她们几眼,眼睛就移不开了。
崔小屠也认出来这对舫中少女,就是谢秋娘的宝贝女儿,金雀儿和银雀儿,去年夏天做了裴行濯的侍婢,然后被他转送给一个耄耋老翁。
半年过去,竟然流落到金花镇的画舫上!
如果谢秋娘知道了,非得气呕血了不可。
金雀儿银雀儿也看见了杜小草,却不动声色,乖巧跟在美艳鸨母身后,接待上船寻欢的男人。
跛脚驿丞恰好路过,殷勤地来给秦佑安一行人做向导。
他虽是个不入流的胥吏,常年混迹此地,上至豪绅巨贾,下至升斗小民,全都能说上话,在镇上的商贩百姓心中颇有威信。
有他跟在旁边,不用担心被坑骗。
驿丞察觉到崔小屠盯着金雀儿银雀儿姐妹看,好心地提点他:
“那艘画舫……是新来的,姐儿也漂亮,我们本地人知道根底的,从来不找他们。”
这话说得有深意,吕文昭趁机追问:
“为什么啊?”
“温柔乡是英雄冢嘛,上了这种花船,想下来难,大多都沉入河底喂了鱼,那背后的东家是有来头的,寻常人也招惹不起。”
杜小草听了,歇了赎人的心思。
她跟谢秋娘不熟,跟金雀儿银雀儿也没说过几句话,被她们嗤笑嘲讽的次数,倒是不少,没必要为了她们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