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闹了这么一出，接下来的行程，安逸很多。
都不需要桑飞和垚巫卖力传播，就有人自发安利，盛赞卷土重来的菰巫多么了不得。
许多不耐天蚕部逼迫压迫的大小巫部，沿途迎接示好，若是三百年前就已经存在的巫部，还会搬出先祖，攀一攀久远之前的和睦关系。
小鱼怪眉飞色舞，垚巫和白发春巫也老怀甚慰，唯有杜小草，绷紧了神经，低声提醒众人：
“之前在酒楼袭击我们的人，也是一位天巫。”
“什么？天巫！！”小鱼怪大叫出声，一位天蚕天巫就够头疼，还冒出来另外一位天巫，怎么搞？
“天巫也是人，是人就会交朋友，天巫的朋友，大概率是另外一位天巫。”
杜小草现在的身份，是“菰巫族长”，不是若吾仙君，即便她是“若吾仙君”的时候，一样有天巫敢对她下黑手。
“堃巫绝不会让我活着抵达菰巫祖地，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拦，杀了你们是阻拦方式之一，但最要紧的，还是杀了我，我死了，菰巫就是砧板上的鱼肉，重返故地就是个笑话。”
垚巫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杜小草微微一笑：“一直没问你，在山林里蛰伏得好好的，为何突然按捺不住，跑出来寻亲？万一寻错了，或者寻不到，你们藏身之地又暴露在世人面前，怎么办？”
“好叫族长知晓，我们藏身的 那片山林，是某一位族长偶然发现的，地势很高，入口狭仄勉强能让一人侧身通过，十几里路以后才渐渐宽阔，有一片肥沃的山坳可以安居，我们按照先祖留下的地图，找到了那处福地，堵了入口，几百年来与世隔绝，极少外出，几百年就这么过来了，前年开始，山坳就开始不太平……”
垚巫斟酌言辞，琢磨着该怎么说这个“不太平”。
一言概括，就是山坳开始“食人”，一个个身强体壮的族人，莫名其妙就消失在山坳里。
“最开始，我们以为族人是被凶兽叼走，但找来找去，就是找不着这头作恶的凶兽，后来发现……发现……是山坳吃人！”
前一刻还好端端地走在山道上，下一瞬就被拖入地底，地面窸窣蠕动过后，连一丝血痕都不留，地上的苔藓灌木也完好无损，接下来还会长得更茂盛。
几百年来看惯了的崖壁，蓦然间会变得绵软无比，把靠着石壁的活人一点点吸进去，石壁光洁如新。
“族人下河洑水，水性很棒的壮巫，忽然就被拖拽下去，事后怎么着，都找不着尸体，就算血肉被鱼虾精怪吞吃了，骨架总该浮上来吧？”
“好几千族人，被吃得只剩下千余人，再不离开，真的要覆灭了！”
垚巫说得涕泪交加：“就算没有打听到姑娘的消息，我们也要搬离，只是不知道该往哪儿搬，如今的巫疆，风气坏透了，稍微有些势力的巫部，就敢明目张胆抓野巫，我们如果找不到稳妥的落脚之地，一出山就得遭了荼毒！”
垚巫想过杜小草是“骗子”，可他走投无路了。
“姑娘，无论你是不是菰巫后人，只要你肯接过这个胆子，你就是名正言顺的菰巫族长，菰巫虽然败落，依然是有底蕴的巫部，强过姑娘白手起家……”
杜小草莞尔：“老人家说得有道理，只你这个真族长就这么出来了，不怕剩下的族人全都被吃光了？”
“怕啊，这些天急得胡子都白尽了，就希望能快点搞定天蚕部，让他们把祖地腾出来一点，一点点就好……”
垚巫从没敢指望全部收回领地，更没敢肖想以“王者归来”的姿态重现世间。
杜小草给了他信心，哪怕杜小草另有图谋，只要对菰巫族人好，他这个族长愿意“让贤”。
杜小草的关注点不在这儿，仔细询问垚巫山坳食人的事，猜测那片“山坳”，其实是一头“土行兽”，几百年前昏睡着，相安无事，近几年苏醒，把出现在它脊背上的菰巫当成了点心，想吃就抓一个。
垚巫震惊：“那片山坳，能容得下几千族人，一眼望不到边，居然会是一头妖兽？”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山坳大的妖兽，巫疆多得很呢。”
杜小草说罢，施施然转身，朝着熙熙攘攘的长街冷嘲：“堃巫，我知道你一直跟在我身后，还找来了帮手，可惜啊，没能得手，再往前就是菰巫祖地，你再不出手杀我，就没机会了，真让菰巫起复，你的颜面就落到泥地里了，你甘心吗？”
垚巫笑容苦涩，这忽然冒出来的小族长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倔，旁人怼上堃巫躲都躲不及，她倒好，当街叫板。
杜小草的话刚一说完，身边看似寻常的“路人”哗然退开，经过这些时日的发酵，“菰巫”的威名已经深入人心，暂时可以与天蚕堃巫相提并论。
众人眼巴巴等着堃巫出现，堃巫却毫无动静。
杜小草催动红妆剑，指向人群某个方向，微笑奚落他：“堂堂天巫，万里雄主，胆色如此不济？你再不出来，我就当你默认归还领地了。”
周围还是没有动静。
杜小草真的笑了：“堃巫，咱们之间注定要做过一场，选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日，你不肯自己出来，只要我请你出来了！”
红妆剑催动，路边人群之中，一个卖花老妪缓缓直起了腰板，浑浊的眼眸一瞬间清澈，旋即漆黑一片。
老妪拎着花篮，步履蹒跚地走出人群，每迈出一步，身形就轻快一分，再看不出龙种老迈的模样。
杜小草松了一口气，果然把人诈出来了。
不是堃巫真身，而是用蚕蛊操控的活死人，一直到刚才，卖花老妪都不晓得她已经中蛊，随时会被隐匿在体内的蚕蛊取而代之。
老妪面露古怪笑容：“又见面了，菰族长，你实在太固执了，为何一定要重返故地，若你肯择地安居，我其实是肯放你一马的。”
“别撒谎了，堃巫，你是绝对不会容许菰巫尚在世间的，得亏菰巫先祖找到的山林足够隐蔽，又有黑姬帮着引开追兵，才熬到今时今日，我真的很好奇，菰巫遭了天谴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是讨厌菰巫，但天谴跟我没关系。”
“卖花老妪”矢口否认，目光悄悄在人群中逡巡，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杜小草笑容璀璨：“是在找那个‘出三拳’嘛？他是哪家巫部的天巫？”
巫疆十二天巫，天蝎、天萝的天巫陨落，还剩下十位天巫。
十人之中，再除去天雀、天魃这俩老狐狸，还剩下八位。
堃巫的帮手，就在另外七人之中，这个范围还是有些大，杜小草阔别巫疆千年，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是哪一位。
眼前能做到的，就是盯死堃巫。
堃巫心里苦，他想过杜小草就是若吾仙君，但他派去白帝城的心腹回报，说仙君依旧在大胤，前一阵还出现在白帝城。
所以，这个自称叫“萱草”的菰巫族长，不可能是涅槃转世后的若吾仙君。
虽然她看起来是个少女模样，很可能是乔装，也许是个老妪呢，也许是个男人呢，巫疆秘法众多，水落石出之前，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