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听了他的威胁之词,略显浑浊的眼瞳微微眯起,冷嘲:
“这位小姐看着面生,也是裴氏族女?”
“凭你还不配问我的姓氏。”
姜慕白一改对杜小草的好脾气,言辞犀利倨傲,噎得老掌柜面色铁青。
他执掌唯我阁数十年,在河东之地颇有声望,陷入这般窘境,虽然棘手却也有迂回之法,岂肯去喝鸩酒自杀?
姜慕白无端威胁他,令他不悦,碍着这人是跟杜小草一起过来的,不好深究,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杜小草奇怪地看着姜慕白:“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乱出什么头?”
“我当然不会乱出头,这老家伙面慈心狠,杀了我刚收的一个小弟,只能用他自己的命来赔了。”
姜慕白指了指天,做了个“砰”的唇语。
杜小草秒懂,是刚才那个放烟花跟他汇报消息的小伙计。
“他……被识破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他魂魄上下了暗记,刚刚那暗记的气息忽然消失了。”
“他是唯我阁的小伙计,收钱给外人通报消息……咎由自取。”
老掌柜杀人心狠,小伙计也不全然无辜。
姜慕白不这么觉得,“那小伙计投靠了我,便是我的人,他为了给我做事丧命,我当然要替他出头。”
“你不讲道理——”
“那我好好跟你讲讲道理,半个月前,这小伙计就被人挤兑得丢了饭碗,贫病交加几乎要流落街头了,我救了他一命,出钱帮他疏通关系,让她重新回到唯我阁上班,还取代了之前挤兑他的那个小管事……”
姜慕白娓娓道来,不肯背杜小草扣到他头上的黑锅,“那小伙计重回唯我阁,身份就已经变了,不再是寻常赚钱养家的杂役,而是我的卧底,还替我通报了消息,老掌柜杀了他,就是挑衅我。”
杜小草听懂了他的逻辑,却理解不了这种歪理,这个姜慕白,真不是善茬。
胆子也很大,居然单枪匹马地闯进裴氏祖地,大咧咧求见槐祖!
“扶摇姜氏,求见东海故人,献上十方堪舆图一副……”
他的话还没说完,原地就冒出大片藤蔓,包裹着他遁入地底。
杜小草诧异至极,槐祖连她这个货真价实的故人都避而不见,居然见了姜慕白这个家伙!
三日之后,他才被槐祖放出宗祠,满脸堆笑地去找杜小草。
“槐祖让我来陪你,问你什么时候动身去白帝城?”
杜小草不信:“槐祖真的这么说?”
“当然,此地可是槐祖的底盘,咱们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一清二楚,我敢撒谎吗?”
杜小草踌躇。
姜慕白也不催促,夜间出去了一趟,人还没回来,就看到唯我阁上空浓烟滚滚。
他不但杀了人,还放了火,嚣张得肆无忌惮,丝毫不怕睿王府找上他。
半夜三更的,一身夜行衣溜到杜小草窗前,砰砰敲花窗,催促她起床,跟他一起离开河东。
“小草姑娘,你看我都这样了,裴氏还没人出来拦着,你还不明白裴宗主的意思么?此地已经不欢迎你了,跟我一起走吧。”
杜小草愤懑难堪:“我就是走,也不跟你一路,快滚!”
“既然姑娘这么厌恶我,我就先行一步,不在这儿碍眼了,就此别过……”
姜慕白说得楚楚可怜,顶着一张千娇百媚的面孔也不嫌违和,但杜小草早就识破了他的伪装,怎么看怎么别扭,隔着花窗唾弃了他几句,闷闷睡了。
姜慕白嘴上说离开,其实没动弹,坐在杜小草住着的阁楼屋脊上,喝着美酒,赏着月亮,眼角眉梢都得意洋洋,那张好看到让人挪不开目光的脸蛋,愈发妩媚娇艳。
唯我阁中,挑担人和流云宗弟子遥遥对峙,这两拨人还没暴起,老掌柜先死得怒目圆睁。
杜小草也被裴烈山送上槐船,满脸神秘莫测的笑容:
“槐祖吩咐了,让这位姜公子陪你四处散散心,玩累了再一起回来。”
杜小草一头雾水,想不通槐祖葫芦里卖什么药,悄悄去问槐大,槐大比她还懵,连姜慕白是男子都没看出来,一副慕艾少年喜提女神的呆痴相。
桑夫人倒是察觉到一些端倪,劝杜小草暂且听从槐祖安排:
“老祖看似顽皮,心思缜密,千年来算无遗策,历代宗主都自愧不如的。”
杜小草无可奈何,问桑夫人这次行程安排,答曰白帝城。
虽然是水路,却不再是海水,而是江水,烟波浩渺,水雾蒸腾,两岸城池和村寨延绵不绝,还有各式渡船往来穿梭。
姜慕白走到哪儿都是焦点,献殷勤的公子哥比河里的鱼还多,杜小草站在他身边,被碾压得跟丫鬟没差别。
携美游江川,山河看遍。
槐船的体型可以随着河道宽窄变幻大小,经过一座渡口时,两侧有大片荷塘,采莲少女摇着木舟穿梭往来,哼唱的小曲软糯娇憨,荷花的清香沁人心脾,顺着水上的清风徐徐而来。
杜小草看得入神,姜慕白却煞风景,用石子把采莲女砸得避之不迭,恶劣得让人不忍直视。
还觍颜问她借若吾小锥。
“小草姑娘,我画符的本事,在整个扶摇国都是数一数二的,可惜没来得及跟秦佑安比试一番,这次去了白帝城,一定要把他踩在脚底下。”
“你要踩他,就凭本事去踩,借什么小锥?”
“有好本事,也要有好符笔啊,若吾小锥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符器,哪怕是个半吊子,也能凭利器脱颖而出。”
杜小草置若罔闻,专心翻阅自己搜罗来的山水游记。
姜慕白重重叹息,他一路上像黏皮糖一样黏着杜小草,没什么效果,渐渐地像癞皮狗方向发展,要死赖上她。
杜小草被缠得烦了,问他究竟要干嘛?
“你一个雌雄不辨的怪物,不赶紧去想办法破除法咒,总是跟在我身后作甚?”
“你是我的解药,是我唯一的救赎!小草姑娘,你发发善心,跟我去一趟扶摇山,见见那几个该死不死的老家伙,好不好?”
杜小草翻了个白眼。
姜慕白也不气馁,聪哥芥袋中取出一套古拙雅致的茶具,开始煮茶,手艺非常不错,茶香几乎能勾出人的馋虫来。
喝完茶,还要拿出珍藏的胭脂水粉,对着小靶镜扫眉涂唇,手法娴熟细致,还要询问杜小草意见:
“左边的峨眉是不是画得低了些?”
“眉心的花钿是不是太淡了点?”
“听说白帝城有一家红廊,专门售卖胭脂和腮红,效果好得不得了,无盐丑女抹了都能增色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