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佑安正愣怔着,忽然身不由己地腾空而起,在漫天星光中疾行许久,最后落到白日那片崖壁前。
“嗨,小伙子,看你唉声叹气,肯定是有烦心事吧,今个我老人家心情好,请你喝几杯闷酒。”
秦佑安满腹疑惑,四下打量片刻,没看见有人影,狐疑地盯着崖壁,只听声音,确实像是个耄耋老者,能凭空把他弄到这儿来,道行深不可测。
“请喝酒”听起来很忘忧,秦佑安却不敢真的信了,就在半个时辰前,他刚围观了一场“卖身葬父”的戏码,几乎把那个倒霉纨绔坑得分文不剩,不得不典当随身佩戴的族玉做盘缠。
秦佑安不想落得那般下场,一口回绝:
“多谢前辈好意,在下另有要紧事,这就离开。”
他转身想走,双脚却像是扎了根一样,纹丝不动。
耳边又传来老叟的哂笑声:“看看,口是心非的年轻人,明明是想喝酒,还说另有要事,听说过南柯一梦的故事没有,我就是那个卖黄粱酒的老人家,看你与我有缘,才白送酒给你喝。”
秦佑安冷了脸:“前辈有此佳酿,何必靡费到在下身上?不敢叨扰!”
这片崖壁是怎么把鱼尾冠男子坑得灰头土脸的,秦佑安当时就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当时他就怀疑,这片崖壁是有人操控的,现在大半夜的把他拖拽过来,百分百不安好心。
只是图财还罢了,万一害命……
秦佑安焦灼不安,催动箬衣剑刺向脚边的泥地,不管下面是什么东西,总之不要缠着他。
接连刺了十几下,总算能抬起一只脚。
老叟暴躁不满,数落秦佑安:
“没口福的傻小子!我这可是十万……万年佳酿,上古流传下来的方子,七十二洲独此一家,若吾仙君喝了都念念不忘!”
秦佑安心中一动:“若吾也来你这儿喝过黄粱酒?”
“当然!我这酒一大半就是为了酿的,今天请你喝,还是她当年喝剩下来的,没多少存货了,今日错过你得后悔十辈子!”
秦佑安踌躇。
缠住他的东西非常可恶,他用箬衣剑脱出一只脚,另一只又被缠住,来回反复,始终无法离开。
神秘老叟还奚落他:“磨磨蹭蹭的小子!半点都不痛快,凭我现在的道行想对付你,你除了躺平还有别的选择?婆婆妈妈的性子,跟千年前一个德行,仙君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这号绣花枕头!”
秦佑安气闷,诘问神秘老叟:
“白日里有一位头戴鱼尾冠的公子,来到崖壁前赏景,你为何捉弄他?”
“那小子的师门跟若吾仙君有仇,我要替仙君报仇,只是抢了他的东西,没抢了他的小命,算是便宜他了!”
“你真的认识若吾仙君?”
“当然!难道我老人家还会撒谎不成?请你喝酒,就是看仙君的情面,否则你这种小肚鸡肠的家伙,我才懒得理你!”
秦佑安黑着脸,心一横同意了。
神秘老叟得意地哈哈几声,笑声还未落下,秦佑安就一个恍惚,进入一间灯火通明的酒铺。
看布置媲美唯我阁,雕梁画栋,牌匾恢弘,可惜生意却冷淡得很,只有寥寥一桌客人,坐在临窗的位置。
掌柜的是个须发灰白的老叟,浑身精瘦,唯有两眼奕奕有神,伙计也跟他一个款式的精瘦,木木呆呆的,坐在屋檐下的长条凳上打盹,客人进来了他也不知道主动招呼,还不如挂在屋檐下的那只老鸹热情,一口一个“又来了”。
全都不讨喜。
秦佑安视若不见,目光落在窗边那座酒客身上,一共三个人,两男一女,看容貌很年轻,具体岁数不得而。
三人仿佛没看见秦佑安,自顾对着一桌佳肴推杯换盏,说话的口音也很古怪,隐约听得出是巫语。
秦佑安看酒客,一旁的老叟掌柜看他,满眼都是嫌弃:
“更丑了,根本配不上仙君!”
秦佑安不理他,坐在了另外一张酒桌旁,屈指轻敲了敲桌面催促:“上酒。”
两个小酒坛无声落到他眼前,下酒菜却是没有,秦佑安也不挑剔,自己从芥袋中拿出佐酒的小菜,一共四道,两荤两素,量不大却讲究。
秦佑安给自己斟酒,看邻桌三人笑得前俯后仰,大巴掌把酒桌拍得乱晃,却诡谲得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老叟掌柜察觉到他的疑惑,摆摆手:“你们互相瞧不见,别管人家了,专心喝你的酒吧。”
“为什么要请我?”
“从前答应若吾仙君的,不能赖账……便宜你了!”
秦佑安斜睨老叟掌柜一眼,若他没撒谎,这酒店至少已经开了千年。
老叟掌柜虎视眈眈,看着秦佑安小口抿酒,半点不豪爽,又是一顿腹诽。
秦佑安却觉得这酒内蕴玄机,刚一入喉就飘然若飞,头脑空灵,似醉非醉的微醺状态,让人仿佛置身云端。
不知道是不是他花了眼,就看见对面忽然多了一位姑娘,长得跟杜小草并不一样,却让他觉得就是杜小草。
那姑娘也在喝酒,满脸笑容,笑着笑着却流下了眼泪,分不清是开心还是恼恨,她对着虚空呢喃倾诉,秦佑安支棱起耳朵,勉强听到两句话:
“我虽然不属于这里,这里却有他豁出性命,也要守住的东西……”
秦佑安还要再听,脑中却一片混沌,无数纷杂的画面、劝阻、叱骂响彻耳边,让他痛得几乎原地裂开,全靠黄粱酒平息心神。
借酒消愁愁更愁……
醒来以后,邻桌的三人早已不见,木呆伙计依旧坐在屋檐下打盹,老叟掌柜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子!瞎看什么呢?这里,看我这里!低下头……这边!”
粗噶的嗓音响起,秦佑安循着声音看去,那只老鸹不知何时飞到他对面的座位上,扑扇着一对黑翅膀显示存在感,冲着他评头品足:
“没有从前好看,也没有从前灵性,性子傲,脾气倔,自以为是……”
秦佑安怒了,箬衣剑铮然出鞘,又被老鸹用翅膀一寸一寸按了回去,继续嘎着嗓子数落他:
“小心眼,睚眦必报,还禁不住激……敢在这儿动手,打坏了东西你赔得起吗?想留在这儿打工百八十年,抵债给那老家伙吗?”
秦佑安彻底没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