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岬促狭的嘿笑,指了指白溪大表兄脸上的胡须。
秦紫胤自负机敏,硬是没懂这暗示,气得黑岬掐了个兰花指,做了个阴阳怪气的表情。
秦紫胤秒懂,身为元龙仙帝,他见多了阉割过的小貂寺,白溪大师兄脸上的胡须,是黏上去的,他的残疾十分隐秘,不可说。
一刹那间,秦紫胤颇为同情,风貌正茂的年轻男子,摊上这么一个残疾,比缺胳膊断腿还要难受。
且伤自尊。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刻意在脸上弄一圈络腮胡。
气氛僵滞,躺在屋脊上的醉得不省人事的白溪大表兄,脸色无声无息涨红,几乎能滴出血来的那种红。
秦紫胤苦笑,扯着黑岬离开,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去睡了。
被留在屋脊上吹风的白溪大表兄,双眼无声睁开,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杜小草还在院中的石桌旁等着,见秦紫胤和黑岬一起回来,诧异道:“我大表兄呢?”
“他喝醉了,在屋脊上睡觉。”
秦紫胤瞥了杜小草一眼,犹豫着要不要把新发现告诉她。
黑岬嘴快,干巴巴说了出来:“他这病不容易治疗,弄不好要一辈子孤独终老。”
杜小草急了:“把那扁担扔了行不行?”
“当然不行,就算他舍得扔,也得又本事扔的掉,他们五个,已经被这五件仙器锁定,不管他们本心如何,本性如何,都会毫无道理的与同伴生死与共,包括今晚也是,他们看到你大表兄被当街暴打,就不顾凶险来营救,这份情谊,一般的妖可没有。”
黑岬瞥了急躁的杜小草一眼,又道:“这五件仙器不但控制了他们的心思,还控制他们的行踪,他们应该不能离开彼此太远,你大表兄来了罗浮城,他们也跟着来了罗浮城,这仙器虽然邪门,目前来看,效果还行,起码多了几个忠心帮手。”
代价只是废了一根小弟,不亏。
黑岬这么觉得,白溪大师兄却觉得自己亏大了,无端沦为“奴才”,还是不能雄起的奴才!
他想摆脱,无力摆脱。
隔天一早刚起来,就不顾颜面提醒秦紫胤:“你这幽冥剑,来历成谜,为免万无一失,最好弃了它。”
秦紫胤苦笑,指了指院墙外嘈杂的挑衅叫嚣,眼前没有万无一失,只有狭路相逢,不冲出一条血道,他就死定了。
白溪大表兄懊丧,叮嘱秦紫胤“尽力而为”,别为了狗屁颜面,搭进去一条性命,输了就认,别硬挺着挨打吃亏,别给旁人下黑手的机会。
“万一碰到狠茬子,自觉不敌,没开打就喊认输!”
黑岬不满:“这样也太怂了,还没开打,怎么就知道一定会输?!”
“开打了,就不一定有喊输的机会了,有些厉害俊彦,一招就风雨雷电。”白溪大表兄语气郁闷,让秦紫胤务必小心,还重重拍了拍他厚实的胸膛,“性命第一,颜面第二,万一你运气不好被打得不能动弹,我……背你回去。”
秦紫胤也认真道:“若我赢了,请你去罗浮城最好的酒楼喝酒。”
“……”
拉开院门,走出别苑,迎面人头攒动,屋脊、树杈、水车、磨盘上都坐满了围观的人,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嘀嘀咕咕,对着秦紫胤指指点点,却没有谁大声约战。
秦紫胤目光扫过,气度沉稳,无人出头他便自顾前行,绕过门前的溪瀑,来到对面的长街上,牌匾、酒幌招摇,人群熙熙攘攘,卖花的老妪扯着绵软的嗓子吆喝,空气湿润清新,跟寻常的早晨并无不同。
他在路边相熟的摊位上叫了豆浆、虾饺,配上精心烹制的蘸料,吃喝得舒舒服服。
豆浆还没喝到见底,对面石碑上已经多出一个人,昨日见过一面的熟人,“三疯”之中的侏儒,腰佩柳叶仙剑,神气活现。
黑岬发出短促的哂笑声,昨晚他就猜测,第一个蹦出来约战的就是“三疯”,果不其然。
紫衣侏儒恼恨秦紫胤、黑岬的轻蔑,一句废话都懒得说,当众掐了一串玄奥的手诀,犹如聋哑人的手语一般,是罗浮城“约战”的独有手势。
秦紫胤入乡随俗,早早学会了这套手势,原样回做,接受约战。
两人的距离十分之近,又都看对方不顺眼,手势刚做完,紫衣侏儒就从高高的石碑顶上飘落,身形如惊鸿一般直奔秦紫胤,脚步掠过街面,厚实的青色条石破出蛛网般的裂纹。
气势如雷霆。
乍一听无声,四周的建筑却嗡嗡震颤,摊位上的杯盘碟盏弹跳飞起,动静相当惊人。
秦紫胤看一眼惊慌失措的行人和摊贩,抬手镇压了这份乱象,天地立时廓清,一丝杂音都无。
紫衣侏儒恼恨,催动腰间的柳叶仙剑,剑却像是生锈了,纹丝不动。
一次,两次,三次……紫衣侏儒憋得满脸铁青。
围观的人群也看出了些名堂,哈哈大笑:“主动找上门来切磋约战,动真章的时候连剑都不敢拔出来,笑话啊!”
紫衣侏儒哪里是不敢拔,是拔不出来啊!
拔不出来还不要紧,他连为何拔不出来都不知道!
眼看场面越来越难看,他干脆疾退数十丈,远离秦紫胤身边,先把柳叶剑拔出来,直接拎着剑去厮杀。
紫衣侏儒的做法是正确的,秦紫胤通过小酆都碾压住他周身灵气,是有范围限制的,离得太远,就鞭长莫及。
紫衣侏儒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要退出两条街之外,才能拔出佩剑,当时大家都以为他要落荒而逃了!
气急败坏地紫衣侏儒,拎着仙剑直扑秦紫胤,身形快如闪电一般,转眼即到。
柳叶剑高高举起,下一秒却蓦然一沉,蜷缩回了剑鞘之中。
再之后,就是之前尴尬场面的重演。
紫衣侏儒怒极,尬极,怒斥秦紫胤“作弊”!
秦紫胤还没开口反驳,黑岬讥诮道:“切磋交战,你连剑都拔不出鞘,弱爆了!”
“他使诈!”
“兵不厌诈,何况我们没有诈你,在战场上的话,像你这样扛着仙剑只能但柴火棍使的笨蛋,早就被劈成两段了,赶紧认输吧,回去好好练练,你这甚么疯魔剑,不过尔尔,平日里还能嚣张嚣张,遇到真俊彦就原形毕露,打的赢也好,打不赢也好,总该正经打过一场,像这样一味缩头,这剑废了,弃了吧。”
秦紫胤因为对手没有拔剑,便也不用剑,催动小摊上的竹筷,七八根从上到下指着紫衣侏儒的要害处。
“你输了。”
黑岬哈哈大笑:“输了也别太难过,紫胤公子是你攀不过的大山,淌不过的江海,苎麻不与巨木比高下,各有各的好处和用处,并非是苎麻一无是处……”
他冒失在为紫衣侏儒开脱,却把紫衣侏儒气得够呛。
他成名以来,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这一战之后,让他如何在罗浮城中立足?
白溪大师兄没想到秦紫胤赢得这么漂亮,笑得比黑岬还要傻,见紫衣侏儒不肯痛快认输,上前抓住他的剑柄,连人带剑推到湖心的游船上。
船主乖觉,立刻撑起竹篙,带着紫衣侏儒离去。
另一艘游船上,却有一位气度翩跹的白衣公子腾空跃上岸边,手摇折扇走到秦紫胤身边,冷嗤道:“你身上有可以压制柳叶剑的法宝,借法宝之利,取巧而已。”
“阁下也想来‘取巧’?”
“算你侥幸赢了一场,别目中无人,这罗浮城中,高手俊彦如云,能胜你的比河中的鲫鱼还要多。”
“我很看得起罗浮城,也看得起满城俊彦,但这跟你有何关系?”
言下之意,白衣公子不是城中俊彦之一。
白衣公子冷笑,手中折扇轻摇,每摇动一下,便飞出一只斑斓蝴蝶,转眼就围满全身。
黑岬趁机提醒秦紫胤:“这人也是‘三疯’之一,名声还在那小矮子之上,是个厉害难缠的,不要大意。”
“这蝴蝶是怎么回事?”
“他绰号‘蝴蝶剑’,还擅长幻术,明明只是一柄剑,施展起来千千万,不知道哪一把是真的,哪一把是假的,防不胜烦……”
“当啷”一声,一只绚丽“蝴蝶”被幽冥剑刺中,踉跄了几下才恢复平稳,周围花团锦簇般靓丽的蝴蝶像是受了惊,瞬间身形溃散,剩下的那些,也几近透明,露出了虚幻的模样。
白衣公子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手中的蝴蝶剑又被撞了两下,幻想彻底消弭无踪。
这是他的最强招式,一照面就被破解。
黑岬笑得捧腹:“这戏法不错,值得打赏一角银子。”
说罢往白衣公子脚边扔过去一块碎银子,气死人不偿命,其它围观看热闹的的人,有跟白衣公子有仇的,不怕事大的,也趁机扔出碎银子羞辱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看着满地斑驳的银钱,听着不合时宜的喝彩叫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再看秦紫胤,从始到终都闲庭信步,气度悠然,不战而败强敌,引得许多围观的年轻女子心旌摇曳,看向他的目光添了几分春色。
秦紫胤察觉,悄悄往杜小草身后挪了挪。
黑岬双手抱剑,好笑上前嘚瑟:“还有谁?三约两赢,再约一场也行啊?让大家看看俊彦认输的新姿势嘛。”
众人哈哈大笑。
罗浮城约战,三约两赢,就算过关,若是再赢一场,算是锦上添花。
三疯中的两疯都落败,好事者大声互换最后一“疯”。
原本打算踩一踩秦紫胤的罗浮城俊彦,见他如此豪横,忍住了约战的念头,免得败得稀里糊涂。
“三疯”明争暗斗,也同气连枝,已经折了两个,剩下最后一个目光冷峻在站在路边的屋脊上,人群中有人看到,大声吆喝:
“别傻站着了,下来约一架吧!”
周身笼罩在黑色长袍中的男子语气低沉,嗟叹:“好不容易来了一条看得过眼的杂鱼,就要这么被我打死了,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