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挑衅,也是事实。
吕文昭静默良久,冷哼一声:“市井狗屠,得志小人。”
“天生一块好杀坯,吃穿皆自屠刀取,比你们滑县吕氏这种刀笔吏,不差什么。”
屠狗自幼就在混迹市井,论口舌犀利,不输吕文昭。
两人不是一个路数,却殊途同归的锥心。
屠狗的相貌亦是俊朗,却始终有烟火气息,成为妖刀后,气质愈发阴鸷霸烈,让人望而生畏。
吕世子门阀贵人,眉峰如剑,棱角鲜明,风姿如芝兰玉树,武可战场觅封侯,文可朝堂安天下,骑得烈马、开得硬弓,陌上逍遥携美游。
他的祖父吕侯,频繁被仙后背后诅咒,骂他是“冢中枯骨”,当面还要恩遇有加,引为股肱。
他和崔屠狗,崔屠狗和秦佑安,前世今生都不是同一类人。
海纳百川,说说而已,事到临头,道在脚下,都是各凭自己的心意行事。
日头已正午,春日暖阳照在人身上,很是舒服。
杜小草买了一竹筐的食材,各种山珍、野味都有,兴致勃勃地询问身边三人:
“你们想吃什么,现在就说出来,一次就把食材买齐全……”
“已经够了,别累着自己。”
秦佑安接过竹筐,不由分说地背在身后,坚决不让屠狗少年有机会献殷勤。
屠狗暂时也没心思争宠,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小狐狸身上,它偷偷从血扇公子的住处溜回来,坐在驿站的房间里等他。
春风吹起它胸前一片白色绒毛,与其他部位的火红相衬,隐约有了几分王者之气。
屠狗微微叹息:“在那边呆得如何?察觉不对劲就赶紧回来,别恋栈,别侥幸,白帝城那个女人我没见过,只听别人说起,就知道她不好惹。”
“我也很不好惹啊,那个女人该惧怕我才对。”
“别自大,自大栽跟头,你已经今时不同往日,就算是往日,你见了一国之后,也要谨慎小心。”
“……”
话不投机,屠狗少年忽然就陷入美梦。
梦中有满院的繁花,盛开在枝头却叫不出名字,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上,站着一只华美绚丽的大鸟,尾羽一直垂坠到下方的荷塘上,姿态优美,惬意慵懒。
他心情雀跃地奔过去,大声呼喊“若吾”。
想要往树上攀爬的时候,一柄利剑霍然刺向他的脖颈,紫胤公子的面容无声浮现,就坐在大鸟身边,轻柔的抚摸它的羽毛。
唳!
魔音灌脑。
他下意识地双手拔出妖刀,手臂上青筋暴突,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
“看看,知易行难吧,一千年了,你还是那么耐不住性子。”
小红狐狸收起幻象,蹲在窗台上俯瞰孙屠狗,像是打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只会吹牛的熊孩子。
屠狗少年被它戏弄,愣怔半响才回过神。
刚刚那一瞬间,他胸中的理智全都被滔天戾气淹没。
若吾和紫胤公子,一直都是他的梦魇,是他在岐山古城幻境中唯一的破绽,
是秦紫胤的出现,让他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庸碌平凡,卑微难堪。
一霎那的心动,一千年的等待。
水滴石穿,但人心比顽石坚韧。
他离开岐山古驿,看到了街坊们一辈子无缘得见的光怪陆离,大道茫茫,踽踽独行。
无数次命悬一线,人已经昏死过去,还死攥着破戒刀不松手,这是他吃饭的家伙,舍刀之外,再无安身立命之处。
一只小狐狸爪轻轻按在破戒刀身上,悻悻提醒屠狗少年:
“行了,别发花痴了,我不能频繁溜出来,更不能频繁到你这儿来,让血扇手底下的人看见,会起疑心的。”
“取而代之”这些天,他凭着随机应变,大抵摸清了明月楼的底细,血扇公子本人奸猾似鬼,手下也一个比一个难缠,来头大,所谋者更大,它不能出丁点儿差错。
小狐狸拿起桌上的灵果,喀嚓啃吃,顺便介绍它刚执掌的明月楼。
“明月是仙后的名字,私底下大家都自称血月楼,成员五花八门,什么出身来历的都有,血扇是一个落魄世家的公子,肩负重任,为了高爵显贵不要命的狠人,他看不起族人蹉跎颓废,到头来也没拼出什么名堂,镜花水月一场梦幻。”
屠狗不满:“有过美梦,总比没有的强。”
连做梦都不敢,苟活着还有什么意趣?
只有拼尽全力走到山脚下的人,才有机会登顶,入虎狼之地,刀才不会寂寞,人才不会偏狭。
一人一狐正聊得深刻,杜小草来敲门,喊人出去用午膳。
红狐不肯露面,跳窗遁走,迎面遇到一队商旅,男女老少七八个人,个个精悍冷肃,修为精深,目不斜视地行走在青石板铺成的驿道上,人人恭敬退避。
“血扇公子”却接到团灭他们的命令,两日内动手。
孙屠狗身为刚刚加入血月楼的“散修”,必须一战立功,最短的时间内站稳脚跟,成为小狐狸的心腹下属,拥有一个官面上的护身符。
隔天傍晚,天擦黑的时候,岐山古驿旧址,一座平平无奇地山峦崖坪上,血扇公子姿态翩跹,一招制服“商队”首领,下属们情绪鼓舞,嗷嗷大叫着扑杀上去。
幽深的山峦中,怒喝声、狞笑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屠狗拔出腰刀,大骂着冲向厮杀最激烈的方向,出手不留情,所过之处头颅滚滚,颈血喷溅,无头的尸体却兀自不倒,还要抽搐挣扎一番,才会颓然栽倒在地上。
眼前这伙人,都是钦天司的特使,专程来调查秦紫胤死了没有,妖鸟现身没有,可恨得很,乱刀分尸才解恨。
前任血扇公子的心腹,那位肌肉虬劲的精壮汉子,都被屠狗的骁勇惊住了,大笑夸赞:
“好快的刀!”
“噗”一声,这汉子的脖子也被抹了一刀,喉咙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线,那双迅速黯淡下去的铃铛眼中,喝彩和惊愕神色并存。
一柱香时间后,整片山坳里再没有一丝杂音,该死的和不该死的人,都死了,原地只剩下血扇公子和屠狗少年。
秦佑安、吕文昭和杜小草,也从溪涧后的山壁后走出来。
首先要做的事,是搜身,看看究竟是谁派这些人来的岐山古驿。